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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科学]有什么令人脊背发凉的科幻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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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令人脊背发凉的科幻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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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
科幻
科幻世界(杂志)
恐怖文
科幻文
有什么令人脊背发凉的科幻故事吗?
这些是Reddit上网友的脑洞灵感,差不多都算软科幻(?)
这些故事其实本来是不同网友们写的一个故事开头,提供给其他网友进行续写的。
这些脑洞不是新故事,是我很久之前看的了。
只不过我觉得当作一个微小说看也很不错。里面一些梗,科幻迷应该也很熟悉了,严格意义上甚至也不算得科幻,只是带点外星人之类的科幻元素。
当个段子看看就好了.......不要骂我,我也不是纯正科幻迷。
1、
外星人入侵了地球,想要征服和奴役人类
但外星人对于“奴役”的定义是这样的:每周让人类工作12小时,同时会提供健康的食物、住所和娱乐工具。
人类抵抗组织遇到了危机,比起反抗外星人,大家更想成为奴隶。
2、
在“大盲区”事件中,你和地球上的所有人一起失去了视觉。2年后,没有任何征兆地,你恢复了视力。
当你环顾四周时发现,每一面墙壁、地板,每一个目之所及地水平面上都被涂上了同一条信息: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3、
地球将会在几年内毁灭,但是你被赋予了一把神秘的匕首,被匕首杀死的人会保持原样,在另一个不会毁灭的地球上复活。
在另一个世界,你被视为最伟大的英雄。
在现在的世界,你成为有史以来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4、
现在是凌晨3点,来自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你,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同时,你发现手机收到了几百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5、
你说出口的话都会自动翻译成对方的母语,国际友人听到后都感到很惊讶。
当你跟一个麦当劳收银员说话时,他却突然吓到惊骇
“我已经有好几千年没听到有人说这种语言了”
6、
超级英雄在于邪恶斗争之后,会抹除相关人士的记忆,来让大家重新适应社会。
今天,当你浏览报纸时,发现自己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超级反派。
7、
你一直认为,创造一个宇宙很简单。
但是当宇宙中这些讨厌的人类不断尝试发现世界的规则后,你被迫编写越来越多的荒谬的物理学。
你要编造出类似“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等概念,确保这些人类永远不会发现自己是活在模拟现实中。
8、
12岁那年,你开始能够看到一条绿线和一条红线出现在地面上。你始终遵循绿线的指引,过着成功而幸福的生活。
十年后,你的成就达到了世界巅峰,但是你开始觉得无聊。
——是时候听从红线的指引了。
9、
10岁那年生日,你收到了VR眼镜。
带上之后试了试,你觉得很无聊,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几十年后的今天,你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你发现,自己从未记得把眼镜摘下来过。
————————————————————
以下为第二次新增。
10、
女人曾经约会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
她从来也没意识到,其实她自己一直都在和同一个痴迷她的变形人约会。
但这一次,他相信,他就要成功了。
11、
有一天,你身边的时间忽然莫名其妙地停止了一小会。
你一开始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尝试,但在这种事情发生了246次以后
你开始意识到,你的超能力不是停止时间
而是在世界上某一个人停止时间的时候,还能够继续活动
——11.2(这里是与之对应的另一个Reddit脑洞)
你可以暂停时间,在你这么做的时候,其他人也会被原地冻结。
有一天,你暂停了时间,却发现一个女孩仍在街上继续行走。
当她发现你的时候,立刻原地停住,假装自己也被暂停了。
12、
在18岁以前,所有人都会正常长大。
但在18岁时,所有人都会停止衰老,直到他们与灵魂伴侣相遇后,才会一起慢慢变老。
几个世纪以来,你为了得到永生,杀死了每一个灵魂伴侣。
13、
你有一个毫无意义的超能力:在做某事的同时,你会得知你这个行为拯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有一天,你在Subway告诉店员,你想要个三明治。
这一刻,你突然得知:你拯救了五十亿人。
14、
“所以你们的眼睛真的只能看到三原色?”外星人问道
“对啊。”
“那你们怎么和Ghoosha交流啊??”
“和什么......?”我困惑地问。
“你这个星球上的另一种主要种族啊。”
15、
你每次想到一个笑话,同伴的那个女生就会笑起来。
你觉得这是个巧合,但你还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想
“如果你能读取我的内心,就拍三下桌子”
那个女生看着你的眼睛,慢慢地拍了三下桌子。
16、
“我们需要你们提供1000万人类奴隶作为贡品。”降临到地球的外星舰队这样宣布。
很快就有1000万名不幸的人被带到了外星舰队面前。
接下来,外星人这样宣布:
“抱歉,我们最多只能救下1000万人,而这种选择方法是最公平的。天灾就要来了,留在地球上没人能活下来”
之后,他们带着1000万人匆忙离开了地球。
17、
作为世界末日后人类唯一的幸存者,无聊的你开始在网上每一个看过的视频下方留言
“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你收到了一条新通知。
——你的留言获得了一个赞。
18、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写着这个人的死亡日期,除了自己,其他人都能看到。
有一天,你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你的额头发呆。
其中一个人指着你的额头说:“这个日期,不是昨天吗?”
19、
人们会被那些“看起来极其像人,却实际上不是人”的东西吓到(指恐怖谷理论),但其他动物并没有这个反应。
这意味着,在我们进化的某一时刻,逃避那些“看起来极其像人”的想法如此重要,以至于没能把这一条本能刻在DNA上的人都死去了。
20、
你小时候,就有很多时空旅行者来拜访你。
其中一个人解释说,在未来,他们通过一些计算确定你是过去唯一可以安全访问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未来。
你决心要证明他们是错的。
21、
不是每一个星球都有四季,地球有季节,是因为它的轴线倾斜。
一个来自无季节星球的外星人,登陆了地球,并且准备开始入侵。
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
他们降落在了俄罗斯,而凛冬将至。
22、
你可以进行时间旅行:触摸身边的事物,就能回到这件事物被制作出来的那一刻。
有一天,你触摸最好的朋友的复古夹克,想回到过去,买一件差不多的。
触摸之后,你来到了3021年
23、
你刚刚被UFO劫持,在你想要弄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个外星人突然闯进了你的家。
“为了劫持你,我打破了太多规定,但「人类研究大赛决赛」就在明天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24、
小时候你获得了大奖:可以一辈子吃到免费奥利奥。
30年前,人类社会经历了大崩溃和灭顶之灾。
但是你发现,自己无论在哪,依然能每月收到奥利奥。
Reddit来源:https://www.reddit.com/r/WritingPrompts/top/?t=year
最初是在wb上看的中文版,其中还包含一些其他没有带什么科幻元素的脑洞故事。
感兴趣可以自己摸过去看看,在微博 @英国报姐 上搜关键词“Reddit脑洞”就能看到了。
《思动》,中短篇科幻,作者斯蒂芬?金,他最出名的作品是《肖申克的救赎》原著。
这篇让我意识到科幻绝对是最无敌的惊悚元素,因为真的有可能会在未来出现。建议直接看原文,光看点子惊悚氛围要减掉大半。
以下剧透:?



人类发明了瞬时远距传送装置,但奇怪的是只能传送昏迷的实验动物,清醒的动物在传送后很快死去。有个人为了一探究竟,醒着被传送,结果发现思维并不像身体一样在传送装置中只度过几秒,而是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比百亿年还要长的时间……
付赠一个小故事,感受一下超过百亿年的时间有多漫长:
国王问神童:“永恒有多长?”,神童说:“有一座钻石山,长一百里,宽一百里,高一百里,每天都有一只小鸟飞来,用喙啄一下钻石山,当山被啄穿之时,永恒的第一秒才刚刚过去。”
三、8-16拙作——《聚变之灾-仰望天堂》更新
宇宙浩瀚,机会无穷,外星生命究竟在哪?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个文明的上限的「过滤器」,一旦迈过这条红线就会招来意想不到的大灭绝?
为什么核聚变发电站永远都还要『30、50年…后』才能实现?
一种可能,我们就是它们的秩序下的…「知识农场、脑洞电池」——这是「大过滤器假说」新解。同好朋友可看下本人专栏小说,一同探讨,对你的评价求贤若渴!
《聚、类与红心女王》第一部。
全世界的养殖场,有45亿只蛋鸡,终生都在为凑够眼前的5只鸡蛋,而努力——对于我们,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下蛋和长肉。
  只要还活在食物链中,生命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后一个更高的生态位提供营养。有人说,我们已经占据了地球最高生态位,跃居食物链的最顶层。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没人能知道,如同人类眼中的蛋鸡——把我们当作「知识羔羊」的文明,其科技和演化层次必然远远超过我们。就像2013年,击碎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陨石的「神秘光粒」,要避开我们的探测与观察,它们轻而易举。
一、想起来个,野性之口,一个对世界绝望的人,用义肢假体 逐步换掉自身器官,将自己吃干抹净的故事...“他发现自己惊人的可口”...描写极其细致!口味超重!实际上能通过审核我有些吃惊...野口 原载于《科幻世界》2002-2月号,据说是不少人的 童年阴影!看完口中会有...的滋味。
构思角度奇异,表现方式极端 萨斯嘎 韩泰 霓虹精。(大拇指!)
二、想不到能共情的朋友不少,再放篇我个人最爱的吧 !
特德?科斯玛特卡《观察者》(2011)附录 大牛 特德·姜 对此文的讨论 全文放在野口篇后。
人类究竟是不是设计出来的?我们的意识不是是种用来确定概率波的算法?是人类的观察导致了宇宙的诞生?本文非常硬核地,将物理实验--双缝干涉普及测试到每一种动物,上升为思想实验。设想一下:假如你发现一个无论怎么“观察”-就算跟薛定鄂那只猫关在一起都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的人是不是很惊悚? 放到大刘的球状闪电里,他能一直看见那朵玫瑰,能直接跟主角牛X师母对话,甚至可以直接跟林云结婚……


野性之口
作者: 小松左京
  赵海虹译
全文:
  完全没有理由。
  为什么需要一个理由呢?人们总想要为每一件事都找出理由,可真理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所有的存在为什么是现存的样态?为什么是以这样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存在?
  那个理由,还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
  他望着窗外磨牙,胸中怒火熊熊。
有时候,这种愤怒突然之间就把他淹没了,在他躯体的中心弥漫着一种剧烈的无理性得冲动,一种无法对任何人解释的毁灭的冲动。
他猛地拉上窗帘,用力吸气,收紧肩膀,然后回到里屋。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毫无价值、荒谬可笑的。活着是一件荒唐无益的事情。
首先,这个毫无价值的玩意儿——我自己——就荒谬得让人无法忍受。
  为什么这样荒谬?
  “为什么?”——还是这个问题。
  毫无价值,荒谬可笑,仅仅因为它就是这样。
每件事——财产、科学、爱情、性、生活,老于世故的人——自然、地球、宇宙——所有令人作呕的污秽,让人沮丧的愚蠢。所以——
  不。根本不是所以,而是无论如何,我真的要去做那件事。
  我要去做。他无声地喊:我确实要。
当然,这将和别的事一样愚蠢——事实上,在一切各式各样的蠢事中间,也许是最愚蠢的?
但至少这件事有那么一点刺激——一种锐利的感觉。
也许这个详细周全的计划的核心就是一种疯狂的尝试?也许是这样,但至少——
  我就要开始做的这件事是任何人在头脑正常的时候从未尝试过的。
  毁灭世界?历史上有千千万万人有过这样的狂想,而他这个想法不是那么陈旧的。
不可能有更荒谬的想法了,只有它才能扑灭他心头的怒火。我内心的火眼被一种高贵的绝望扇起来了……
  进入内室,他锁上门,打开灯。现在——这想法使他两眼放光——现在开始了。
  清冷的光线照亮了房间。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台家用烤箱、一组煤气灶、一部切片机、大大小小的平底锅、一套刀具、一个装满各种调味料和蔬菜的壁橱。
旁边是一个自动工作台,设置了全套长呢工序,可以进行人类有史以来对身体进行过的任何外科手术——不管是难度多大、多么复杂的手术,即使是最大的医院里才能做的,这里也都能完成。手术台旁边,是一些假肢:手、脚,任何一种最先进的人造器官。
  万事具备。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去策划细节,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准备工具。据他推算,作好全部准备至少又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好,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他脱下裤子,爬上手术台,把控制器的许多电极接在身上,扭开摄象机。
  开始了——
  他用一种戏剧化的姿势拿起手术台支架上的注射器,检查压力刻度,调整设置——调高了一点,因为这是第一次注射——然后把禁用的麻醉剂注射进他右大腿。
  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条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扭开了自动手术机。机器运作时吱吱呜呜的声音,自动指示灯熄熄亮亮,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被向后猛拉,同时黑色的机械手延伸出多个分支。
  桌上突出的夹子固定住腿的胫部和足踝,一只钢爪握着一个消毒纱布包往下滑到大腿和骨盆的连接处。
  电子解剖刀如丝一般细细地切过皮肤,所过之处非常炽热,几乎没有鲜血流出。切开肌肉组织……露出大动脉……用钳子把肉夹下来……包扎……切除并处理感染的肌肉表面……嗡嗡叫着的轮转机锯条旋转着切向股骨。锯条切中了骨头,那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
  几乎没有什么震动感。当内置钻石头的超高速锯条切过骨头时,只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同时给骨头切面敷上混合的强力酵素。在精确的6分钟内,他的右腿干净利落地同躯干分离了开来。
  机器用纱布擦拭他浸透汗水的脸,然后递给他一杯药水。他把药水一口饮尽,深吸了口气。他的脉搏在飞快地上升,更多汗水如雨般涌出,但几乎没有失血,也没有什么近似疼痛的感觉。神经治疗很管用,不需要输血。他吸了一些氧气,以缓解头昏眼花的症状。
  他那条和身体分离的右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透过透明塑料的绷带,可以看到一圈外围包着黄色脂肪的收缩的粉红色肌肉组织,白色的骨骼中心可见黑红色的骨髓,几乎没有流血。
他望着这条膝盖骨突出的毛茸茸的玩意,几乎忍不住要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但是此刻没有笑的时间,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做。
  他休息了片刻以恢复体力,然后发出下一步工作的指令。
  机器伸出一条机械手,抓起一条人造腿,把它安在刚才的切割面上。没有扎绷带的肌肉上药以后已经恢复了,人工突出中心的信息终端被与从切割处拉出来的神经叶鞘连在一起。终于,躯干的义肢被用呆子和特殊医疗器械牢牢安在参与的大腿骨上,完成了。他试着小心地弯曲这条新腿。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他极其小心地站起来,变化使他头昏,摇摇晃晃,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战栗也能慢慢走路了。假腿是用某种运动时声音很席位的轻金属制成的。没问题——够好的了——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坐轮椅的。
  他举起自己的右腿从桌子上放下去。腿太沉,几乎使他蹒跚了一下。他又一次在心里爆发了一阵野蛮的狂笑。
我整个一生中一直拖着这些分量来来去去,切下这个肢体使他减轻了多少公斤的体重呢?
  “好吧,”他咕哝着说,还在咯咯笑,“够了。现在该把血排干净了。”
  他把这一大块肉扛上操作台,剥掉塑料包装,系住脚踝倒吊在天花板上,用他的双手挤压,从切口处放血。
  后来,在洗涤槽里冲洗它的时候,上面的毛被水濡湿了,在所有动物的肢体中,它看上去最像一只巨大的蛙腿。他瞪着以古怪的姿势伸出不锈钢洗涤槽里的那只脚的脚底心。
  我的腿。凸出的膝盖,很难找到合脚鞋子的高脚背,一只运动员的脚上生的脚趾——这是我的腿!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恶毒的狂笑,在笑声中痉挛地折起腰。最后,这只见鬼的坚韧的运动员的脚终于完蛋了……
  是准备烹调的时候了。
  他用大切片刀把这条腿从膝部切成两截,然后开始用一把锋利的猪肉刀剥皮。大腿骨裹着看上去很可口的肉,很是粗壮。当然,这是火腿。筋腱很有韧性,他用硬切片刀切得大汗淋漓,很跨再审边垒起了厚厚的带着肌肉膜的肉块。他把大块胫骨处的肉放进装满滚水的大罐子,加上桂皮、丁香、芹菜、洋葱、茴香、藏红花、胡椒粒和其他辛辣的调料与蔬菜一起炖。脚被他丢掉了,只从足踝处刮了些肉下来。他把腿肉中用来做肉排的都切了片,擦了盐和胡椒,并拍打肉片使它们变软。
  我会有勇气吃它吗?他突然问自己。结实的肉团总会梗在他咽喉的某处,他真的能够把它咽下去吗?
  他咬紧牙关,油一般的汗水流了下来。我会吃的。这和人类一直以来烹制并享用其它有智慧的晡乳动物没有什么不同:母牛和绵羊,那些温和的,无辜的,有着悲伤眼睛的食草动物。原始人甚至吃自己的同类,有些种族直到现代还延续着吃人的习俗。为了吃而杀掉动物——也许这中间有正当的理由。其它食肉动物也不得不靠杀戮生存,但是人类……
  从他们存在的那一天起,贯穿人类历史,有多少亿万人被杀掉而连吃也没有吃?和那个相比,这样绝对是清白无罪的。我将不屈杀任何别的人,也不会去屠杀可怜的动物。通过这种方法,我自己吃的是我自己的肉,还有哪种别的肉能像这种一样毫无罪过?
  煎锅里的油开始劈啪作响。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一大块肉排,犹豫片刻,把它丢进锅里。劈啪作响的脂肪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仍在发抖,他把轮椅把手握得太紧,几乎要把它折断了。
  好吧。我是一只猪。或者,人类比猪要糟糕得多:卑鄙,污秽。早我体内有个部分比猪还不如,还有个“高贵”的部分为比猪还不如感到无尽的愤怒,那个高贵的部分将把那比猪还不如的部分吃掉。这件事里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么?
  被烤得金黄松脆的肉排在盘子上滋滋作响,他往上面抹了芥末,配上柠檬和奶油,浇上肉汁。他拿起餐刀的时候,手在打颤,餐刀敲在盘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汗如雨下,用尽全力握住餐刀,切割,用叉子戳起来,然后提心吊胆地把它送进嘴里。
  第三天,他截下了左腿。这一只,胫骨和全部表面都被抹上了大量的奶油,用烤肉叉叉起来,架在旋转型烤肉架上烤了。至此他已不再恐惧。
他发现自己惊人的可口:这个发现使一种混合着愤怒和疯狂的情绪在他心底牢牢扎下了根。
  第一周以后,事情越来越艰难了,他不得不切断了自己的下半身。
  在轮椅的方便马桶上,他最后依次享受了排泄的乐趣。当他喷射的时候,他大笑了。
  看看这肮脏的货色!我排泄的是我自己,在我自己的内脏中储存然后变成粪便!也许这是自我蔑视的最高形式了——或者是自我颂扬的最高形式?
  当他失掉了髋骨以下的部分,两条假腿就基本没用了,但他还让它们留在老地方。现在是换下内部器官的时候了,他向机器的电脑咨询:“当我把肠子吃掉之后,还会有食欲么?”
  “它不会受什么影响。”这就是回答。
  他抛掉了大肠,把小肠和蔬菜一起炖,把十二指肠做成腊肠。他用人造器官换下了肝脏和肾脏,然后把这两个器官做了小炒。肚子他先放在一边,放在装着营养液的塑料容器中保存。
  在第三周末尾,他换下了他的心和肺,最后,他把自己跳动的心切成细丝油煎:这是连阿兹塔克(16世纪——西班牙人入侵时期——生活在墨西哥中部的印第安人)主持献祭的祭师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当他开始把自己的腹部做成餐点时,他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人类是可以在毫无食欲的情况下机械进食的。腹部用酱油浸泡着,加上了大蒜和红辣椒。
  在无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被当作食物的产品中,有多少完全与饥饿无关,纯粹是由于好奇而被开发的?即使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人类还是会吃最不可思议的东西,如果他感到饥饿。吃自己同类的肉时,那种愤怒的感觉就像是用牙齿咬碎玻璃杯一样。
  食欲的源泉来自于原始的侵略冲动:杀戮和吃食,践踏和粉碎,吞咽和吸收——那就是野性之口。
  到现在,他的咽喉只能寓意根管子相连。直接输送到血液的营养来自一个装满营养液的容器。内分泌活动由人造器官完成。在这张嘴的尽头,双臂都被吃完;惟一保留的是颈部以上的部分,而在第五十天头上,面部所有的肌肉几乎都被吃光了;剩下两片嘴唇在安装的弹簧支持下咀嚼;眼球只剩一只,另一只被吞进嘴里嚼掉了。
  现在坐在轮椅上的,是和错综复杂的大大小小的管子堆在一块儿的一副骨架,在这副骨架上,惟一留存的是大脑和一张嘴巴。
  不……
  即使是现在,一只机械手臂正在剥去头皮,用锯条把头盖骨的顶部干净利落地切了下来。
  在暴露的小脑上撒上盐巴、胡椒粉和柠檬汁,舀起满满一大勺——我的脑子,想到这是我的小脑,我怎么能尝这个东西呢?难道一个活人能够品尝自己脑浆的滋味嘛?
  勺子毁坏了灰色的大脑,没有痛苦——大脑皮层没有感觉。但到了这时,机械手舀出一勺勺灰色糊状的东西放到骷髅的嘴里,嘴巴贪婪地吞咽下去时,“味道”已经无法辨别了。
  “是杀人案。”警官从屋里走出来时,面对挤满出口处的记者们说,“此外,这是一起残忍、野蛮得难以想象的罪行。
罪犯无疑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看上去像是某种变态的实验——身体被一块块卸下来,然后装上人工器官……”
  警官处理好每体方面的问题,进了屋,擦去脸上疲惫的汗水。
  从焚化炉过来的侦探疑问地看着他。“录象带已经烧毁了,”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是一次谋杀呢?”
  “为了维持社会的美好与和平。”警官做了个深呼吸,“把它宣布为谋杀——指挥一次官方的调查——然后让它成为我的秘密。
这次案件——抹去案件中的证据——它们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你不能让一个正常的市民看到在一些人心灵深处的疯狂和自我毁灭的欲望。
如果我们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如果我们不小心让人们看到了内心积聚的原始的野兽——好吧,你可以肯定会有人学这个人的样。这一种人——你没办法知道他们能够做出什么……
  “如果广大民众突然了解了这样的东西,人们将对自己的行为失去自信——他们会开始钻入自己灵魂深处的黑暗中。他们会彻底无法理解自己——完全失去控制!
  “你看,人类存在的根源是疯狂——所有动物心底的那种盲目的侵略性的冲动。
如果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有大批人用存在解放或自己管自己之类的口号来表达这种疯狂——那就是人类文明的终结。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法律、武力或规章来约束,一切将完全失控!”
  “人们把别的人撕碎,互相残杀,破坏,毁灭,这些征兆已经开始显现——这个人吞下融化的炸药自杀——那个人倒上汽油自焚而死——另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市中心性交。当再没有什么理智的行为可以作为攻击对象,笼中的野兽就开始毁灭自己的心智——”
  “啊呀——”
年轻的侦探从正在腐烂的骨架旁跳开。刚才,正当他想把仍然塞在骷髅嘴里的恶臭的勺子取出来时,那骷髅的牙齿扣下来,咬住了他的食指,咬掉了指尖的一小块肉。
  “小心呀,”警官疲惫地说,“一切动物生命的根基就是那张带着如饥似渴的吞噬欲望的嘴巴,巨大的野性之口……”
  在那具裸露着大脑的骷髅上,残留的一只眼球开始变松,有力的弹簧替代了消失的肌肉,正在用肿胀的舌头和坚硬的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那块小小的肉屑。原文:《Divining Light 》 - Ted Kosmatka
手打、校对:TB12 观察者【美】特德?科斯玛特卡 著 陈首为 译
上帝不可能骗得了我,因为一切欺骗都有漏洞。
—— 笛卡尔
我蹲在雨中,手里拿着枪。
一个浪头攀上布满卵石的沙滩朝我袭来,打湿了我的脚,使裤腿上沾满了细沙和小石子。环顾四周,巨大的黑石影影绰绰,就像一座座大房子。
我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猛地发现我的西服已然不见,左脚那只46码的棕色皮鞋也不见了踪影。我在这片海滩四处寻觅,但目之所及,唯有巨石和泛着白沫的潮水在不停地翻滚。
猛灌一口酒,我打算解开领带。但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酒,两样都舍不得放下,解领带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于是,我用穿过扳机护圈的那根手指来完成这件事。钢制的枪身冷冰冰的,在我的喉咙处来回摩擦,枪口抵住了下巴。我那根已经麻木的手指弯曲着穿过扳机,笨拙地解开领带。
就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谁有过这样的死法:喝得醉醺醺的,在解开领带的时候一枪把自己解决了。我想,在某些职业圈里,这种死法也许很普遍。
领带解开了,枪也没有走火。我灌了一口酒,当作对自己娴熟技巧的奖赏。海浪发出隆隆的响声,翻滚着前进。此处不像印第安纳州的沙丘地带。在那儿,密歇根湖的浪花温柔缱绻。而在这里,格罗斯特市,浪头简直是个暴力狂。
孩提时代,我时常来到这片沙滩,想弄明白沙滩上的那些巨石来自何处。是潮水把它们冲上岸的吗?如今,我明白了,这些石头一直以来都在这里,埋藏在软土下面。它们是历史的遗迹。即便海洋吞噬掉其他所有一切,它们也依然屹立于此。
我身后靠近公路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上面刻满了格罗斯特市那些渔夫的名字。他们已被海水吞没。
这就是格罗斯特,一个自古以来便与海洋有着不解之缘的城市。
我告诉自己,枪不离身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坐在这黑色的沙滩上,我知道这是一个谎言,我在骗我自己。这把A357属于我的父亲,已经有十六年七个月零四天没有开过火了。即使喝醉了,我还是能轻易地回忆起这些数字来。
我姐姐玛丽觉得我到这里来是一件好事。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新的环境。她说,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继续搞你的研究。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道。她相信了这句谎言。
第二周,我们把显微镜从货箱中取出。萨蒂什抄起一根撬棍,我则拿起一个羊角锤。木箱很重,完全密封,是从宾夕法尼亚州已废弃的某个研究实验室海运过来的。
太阳火辣辣地直晒实验室的装卸场。上周冷得要命,现在却热得要死。
我抡起胳膊,羊角锤重重地砸进木板里。这真是让人欢欣的活计。萨蒂什看着我擦去额头的汗水,笑了起来,在黝黑的面庞衬托下,牙齿显得更白了。
“在印度,”他说,“这样的天气叫做‘毛衣天气’。”
萨蒂什将撬棍插进我用羊角锤砸开的裂缝里,用力将木箱撬开。我三天前才认识萨蒂什,今天,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我们一道努力把所有装着实验设备的木箱撬开。
汉森公司的实验室挤在一片多石的山腰处,离市区有一小时车程。此处隐蔽、静谧,绿树成荫。实验室的建筑很漂亮,一共有两层。足球场大小的建筑表面覆盖着反光玻璃,玻璃没覆盖的区域则是无光泽的黑锅。整栋建筑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还记得第一天来这里,我在前门停车场停好车,走近这栋建筑。
一位漂亮的、一头金发的前台接待朝我微笑,“请坐。”
两分钟之后,詹姆斯转过拐角处,过来与我握手,并带我到他的办公室。接下来就是公事公办的那一套,我们俩也似乎只是两个西装笔挺的生意人。但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还是能读出一种悲哀。这是就我的老朋友,詹姆斯。
他将一张折叠的纸从办公桌那头推滑过来。我打开纸,试图弄清上面那些数字的含义。
“您真是太慷慨了。”我说。
“对你来说,那个价格偏低了。”
“不,”我说,“不会的。”
“鉴于你取得的专利以及你过去的工作成果……”
我打断他的话,“以前哪些工作我无法再继续了。”
他抬眼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下,“我都听说了,但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如果你认为我是通过说谎来到这儿的……”我准备起身离开。
“不,不是那个意思。”他抬起手,将我按回座位上,“我们对你的聘用依然有效。”他的身体向后靠在皮椅上,“你将有四个月的试用期。我们一直都为实验室能独立运作而骄傲,你想进行什么研究,就可以去进行。四个月后,就不是由我来决定你的去留了,我也有上司。你要想留下来继续工作,就得拿出点成绩来——发表一些文章,或者为争取发表文章而努力。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说,“你在QSR工作期间,做出了不少意义非凡的成果。你发表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会去拜读。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会去拜读。但考虑到导致你离开那儿的原因……”
我又点了点头,这种时刻的来临无法避免。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这是他距离提到那件事最近的一次。“我冒着风险雇用你,”他说,“你也应该向我做出承诺。”
我四下环顾。他的办公室很适合他——不大,但光线充足,让人感到惬意,其中一面墙上挂有圣母大学的工科文凭。唯有他的办公桌处处显露出炫耀的痕迹,这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黑色办公桌,似乎连飞机都可以在上面着陆。我知道这张古老的办公桌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十几年前我们还在一起读大学时,我就见过这张桌子。这会儿,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能做出承诺吗?”他问道。
我知道他意指何事。我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不语,他也很久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期待着我说点什么。掂量着友谊与工作机会孰轻孰重,我只好妥协。
“好吧。”他最后说,“你明天开始工作。”
有些日子,我也曾滴酒不沾。这样的日子通常是这样开始的——我把枪从皮套里抽出,放在酒店房间的桌子上。枪很重,黑如墨,在枪身边缘雕刻着很小的两个名字——鲁格。这两个字充满了沧桑感。我望向床那头的镜子,告诉自己:如果你今天喝了酒,你就会害死自己。我看见镜子里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不喝酒的日子里,我就是这样。
在实验室工作有一种节奏感——七点半穿过大厅玻璃大门,向那些比你更早来的同事点头致意,然后坐在办公室里直到八点,打开咖啡屋的橱柜门,沏好一壶茶,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茶的香味弥漫我的肺。这比喝那种难闻的咖啡要好得多。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做每一件事情都是一种被迫——吃饭、说话、早上走出酒店房间。每一件事都要耗费精力。回电话这样的事更是让我不堪忍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神游,一种要把人压垮的抑郁在我脑中来来去去,我尽量不让它显露出来,因为在这儿,重要的不是你的感觉如何,而是你的表现怎样。你的行动决定一切。只要智力正常,你就能做出判断,到底哪种行为是恰当的。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你都要做到克制自己的不良情绪,何况现在我还有一只脚没踏进实验室的大门,所以我更得克制了。我想前进,想做些成就出来,想让玛丽以我为荣。
研究型实验室里的工作不同于一般工作,因为这里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每一分钟都让人惊奇。有创造力,才能获得额外的津贴。
午饭时间,一些研究院会去餐馆吃饭,也有人选择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还有一些工作狂连午饭时间都不放过,继续埋头研究,几天都忘记吃饭对他们来说很正常。萨蒂什就是其中一个。
实验室的气氛让人放松,随时可以打个盹儿,没人干涉。这儿没有来自外界的压力。这是一个严格的达尔文进化系统——你为自己能继续留在这里而奋斗,唯一的压力来自自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评估每四个月进行一次,要想留下,必须得做出点儿什么。大约有四分之一的试用研究员会被无情地淘汰掉。
萨蒂什的研究对象是电路。第二周,当我看见他坐在扫描电子显微镜旁,他告诉我的。“这是一个精细活儿。”他说。
扫描电子显微镜就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将样品放进特制的容器中,抽成真空,放在显微镜下,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向你敞开了。样品那平整光滑的表面在镜头下呈现出另一番摸样,如同地球上的地貌一样,复杂多变。使用扫描电子显微镜观察样品就像看卫星照片一样——你仿佛身处太空,正看着脚下地球上那复杂的地貌,然后,只需用手指调节那个小小的黑色拨盘,就能将地球表面放大至你的眼前。这种放大的过程就像从太空坠落到地球上,你仿佛被抛离了绕地轨道,急速朝地球坠去。通过显微镜,你的“坠落”速度比现实生活中的坠落速度要快得多,比自由落体的极限速度还要快。那种坠落的速度感和深度感无法形容——地面在你眼中越来越大,你认为自己将与之相撞,但却永远不会。万物离你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但你永远不会撞上地面——就像古老谜语的那只青蛙一样,它从原木这头跳到原木那头,每次跳剩下路程的一半,却永远跳不到另一头。这是一台电子显微镜,你可以朝样品微观深处无限靠近,但永远抵达不了它的表面。
有一次,我把放大倍率调到14000倍。我就像上帝一样,俯视着微观尽头,寻找着组成万物的终极粒子。我得出结论:万物无止境。
在二楼,我和萨蒂什都有自己的办公室。
萨蒂什个头矮小,偏瘦,皮肤呈深褐色,长着一张娃娃脸,知识胡须上出现了一缕年岁留下的灰白。他集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的生理特征于一身,你说他是墨西哥、利比亚、希腊或者西西里岛人的后代,别人也会深信不疑,除非他开口说话——他一开口说话,身上那些异族特征就会消失不见,瞬间变回一个地地道道的印度人,就像变魔术一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的双手就紧紧握着我的手,十分热情,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朋友,你最近还好么?欢迎来到这个实验室。”他笑容可掬,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
正是萨蒂什教我在接触液氮时不能戴手套。“记住这一点。”他说道,“如果你戴了手套,你会被烫伤。”
我观察他的操作,他往扫描电子显微镜的储存器里放入实验样品。液氮的冷凝气从容器口溢出,漫延到地板砖上。
液氮和水的表面张力不同——往手掌上滴几滴液氮,它们会从手掌上弹起来,即使在你手上流过,也不会弄湿你的皮肤,就像水银一样。
液氮发出嘶嘶的声响,冒着蒸汽,瞬间蒸发掉,消失不见。如果你往存储器里倾倒液氮时戴着手套,液氮可能会进入你的手套,和皮肤来个亲密接触。“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萨蒂什边说边向存储器里灌注液氮,“你会被严重烫伤。”
第一个询问我研究领域的人也是他。
“我也不能确定。”我告诉他。
“你怎么可能连自己的研究领域都不知道?”
我耸耸肩,“我真的不能确定。”
“既然来到这里,你就必须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
“我正在努力。”
他注视着我,表示接受了我的说法。我发现他的眼神变了,他对我的理解发生了转变,就像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时一样。我在他眼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啊,”他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那个人。”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你就是那篇著名论文的作者,关于去相干理论的那篇论文?原来那个精神崩溃的科学家就是你。”
显然,萨蒂什说话很直接。
“我不认为那叫做精神崩溃。”
他点点头,似乎接受了我的辩解,也许是不屑一顾,“你还在研究量子理论?”
“没有,我没有继续。”
“为什么停下来?”
“研究一段时间后,量子力学就会影响你的世界观。”
“该怎么理解?”他问。
“我的研究越深入,我就越怀疑。”
“对量子力学产生怀疑?”
“不是,是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
在滴酒不沾的那段日子里,我会拿起父亲留给我的A357手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诫自己道:今天不能喝酒,否则将损失惨重。我深知这一点,因为我的父亲便为喝酒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也有些日子,我会喝个痛快。那些日子,当我早晨醒来时,病得很厉害。我走进卫生间,把头埋在马桶里狂吐不已,急切地渴望喝上一口酒,以至于双手不停地颤抖。我看着卫生间里的自己,用水打湿脸,不对自己说任何话。我怀疑整个世界。
那样的早晨,我会喝伏特加,因为伏特加没有异味。抿上一口,我不再颤抖;喝上一杯,我又能运转良好。即使萨蒂什知道我这种状态,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萨蒂什研究电路。他用0和1两个数字来构造它。用汤普森现场可编程门阵列来创造它。这种门阵列的内部逻辑可以被改变,他通过选择压力的方法来设计芯片,运用一种模仿生物进化的遗传算法,这样能保证产生出最佳代码。“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的,”他说道,“有很多事物只是模型而已。”
这一切是如何操作的,我一无所知。
萨蒂什以前一直在印度当农民,直到28岁才来到美国。他是个天才,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电气工程的学位,然后到哈佛大学深造,申请了很多专利,很多大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我只是一个农民而已,”他喜欢这样说,“我喜欢改变这个世界,像农民锄地一样。”
汉森在高科技产业方面是个巨头——持续向外扩展,收购其他实验室,购买实验设备,削弱其他实验室的竞争力。
汉森实验室只雇佣最顶尖的人才,不管他来自哪个国家。在这里,你会在咖啡间里听到尼日利亚人用德语与伊朗人交流。之所以用德语,是因为德语是他们除英语以外的另一种共同语言,而且他们说德语比英语还流利。然而,这里大多数工程师是亚洲人。并不是说最好的工程师来自亚洲(当然,亚洲也确实来了不少一流的工程师),而是因为亚洲来的工程师占了大多数。2008年,美国培养了四千名工程师,而中国则培养了三十万。汉森公司始终如一地寻觅英才,而英雄不问出处。
位于波士顿的实验室知识汉森公司的一个分支机构,但我们拥有最大的器材库,这就意味着大部分过剩的实验器材会最终放置在我们这儿。我们打开货箱,翻遍这些设备。需要什么,就能找到什么,就能得到它。这根学术机构完全相反,他们往往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设备,有时甚至还得恳求别人卖给他们。
大多数早间时光,我会与萨蒂什一同度过。我帮助他安装门阵列,他则喜欢谈论自己的孩子们。午饭之后,我转战篮球场。有时打完篮球之后,我会顺便去大个儿的实验室,看看他在鼓捣什么。他研究的是有机物,寻找不会引起两栖动物后代出现先天性缺陷的替代性化学药品。他测试了镉、水银和砷的水样本。他就像个萨满巫师,研究文昌鱼的基因表达模式和各种畸形生物。
“如果不采取必要措施,”他说,“从现在这一代算起,下一代的两栖动物将会灭绝。”他有一个水族箱,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畸形蛙类——多脚的、长尾巴的或是没有前肢的,反正就是一群怪物。
他的实验室旁边是一个叫乔伊的女人的办公室。有时,乔伊听见我们交谈,会过来转一转。她个子很高,长得漂亮,但是眼睛瞎了,所以必须用手扶着墙走,大概她做过某种特别的听力训练吧。她一头长发,颧骨很高,眼睛清澈、湛蓝,那么完美,起初我根本没看出她是个盲人。
“没关系。”她说,“我习惯了。”她从不戴墨镜,也不拄白色拐杖。“我三岁时视网膜就脱落了。”她解释道。
下午,我试着进入工作状态。
我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盯着记事用的白板看,上面一片空白。我拿起书写笔,闭上双眼,从记忆中抽取素材,写写画画。
睁开眼,看到白板上留下的痕迹,我恼火地把笔扔到办公室另一头。
那天晚上,詹姆斯来了。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看见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纸。“你至少开始工作了,这倒不错。”他说。
“这不叫工作。”
“耐心一点儿。”他说。
“我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你的时间,浪费这个实验室的时间。”我很诚恳地说,“我不应该来到这儿。”
“没关系,埃里克。”他说,“我们有一些正式的研究员,他们连你的三分之一都赶不上。你来这儿没错。”
“现在不是过去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詹姆斯看着我,那种悲哀的神情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的声音很轻柔:“科研工作是一种税务冲销。你至少要完成这四个月的试用期,还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们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那一夜,我倚在房间户外的栏杆上,抿着伏特加,全身湿透,看着大雨哗哗倾盆而下。雷声从东方传来,穿过大洋。我站在黑夜里,期待着生活能再一次回到正轨。
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思维无法限制自己的视野,仿佛已游离于身体之外,正观察着自己,看见钠灯下自己那骨瘦如柴的影子,灰色的眼睛被雷雨云遮盖。梦境和现实已经分不清了,沉重的回忆将我压在地上。一旦经历过某些事,就不能把它从记忆中抹掉了。达尔文曾经说过,学习数学能让你获得一种额外的感知力,但当那种感知力和你的其他感官发生冲突时,你该怎么办?
我抡起手臂,将伏特加酒瓶扔到黑暗中。瓶身在灯光下闪着微光,重重地砸在柏油路上,变成一堆碎片。一切又归于平静。
实验室里。
萨蒂什告诉我:“昨天我在车里和我的女儿交谈,她对我说:‘爸爸,不要说话。’我问她为什么叫我别说话,她说道:‘因为我正在祈祷,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于是我就问她在祈祷什么,她说:‘我的朋友借了我的唇膏,我向上帝祈祷她记得把它还给我。’”
萨蒂什努力不笑出来,当时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的桌子上吃着午饭。
他继续说道:“我告诉女儿,可能你的那位朋友跟我一样,容易忘事。但我女儿却说:‘她都借了一个多星期了。’”
这类生活趣事常常让萨蒂什忍俊不禁,甚至开怀大笑。我们结束了午餐。
“你每天都吃米饭。”我注意到。
“我喜欢吃米饭。”他说。
“但每天都吃?”
“朋友,你这么说就很无礼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为女儿的大学学费节衣缩食。”他摊开手,有些气愤,“你以为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吗?”
第四周,我告诉他,试用期结束后,我不会被这个实验室雇佣。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变得严肃起来,“你确信?”
“对。”
“那样的话,也别担心。”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朋友,记住这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捉摸了一会儿,“你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有失必有得?”
他想了一下,“对,”他说,“你说得对。但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能得到什么。”
第五周,我得到了来自多森特公司的一些货箱。最开始一个叫鲍勃的装货工人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他那儿有一些货箱,我可能会感兴趣。那些货箱堆在装卸场里,标签上写着“物理”两个字。
我下楼去接收了这些货箱后,就用撬棍打开。
其中三个箱子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里面装着诸如砝码,天平和玻璃器皿之类的器材。但第四个箱子显得有些不一样。我朝着这个箱子里面打量了很久。
我关上箱子,用撬棍把箱盖钉上,然后到鲍勃的办公室查询了一下货运信息。一个叫英格玛的公司几年前被多森特公司收购,而现在,多森特又被汉森公司收购。于是,这些箱子一直存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我叫人把箱子送到办公室。那天晚些时候,我申请了一个实验室——271号房间。
当萨蒂什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他指着白板。
“这是我要进行的项目。”
“你现在有研究课题了?”
“是的。”
“很好嘛。”他笑着握了握我的手,“祝贺你,我的朋友。你怎么想起要搞点研究的?”
“我的研究并不能带来什么改变。我只是想找点事儿做,忙碌起来。”
“到底是什么项目?”
“你听说过费曼双缝实验吗?”我问道。
“物理学?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只听说过杨氏双缝实验。”
“差不多是一回事吧。只不过杨用光来做实验,而费曼用的是电子……”我轻轻地拍了拍桌上的那个箱子,“以及一个探测器。探测器是关键,它让一切与以往的实验大不一样。”
萨蒂什看着这个盒子,“探测器在里面?”
“对,我今天在一个货箱里发现了它,还发现了一把热离子枪。”
“一把枪?”
“热离子枪。一把电子枪。显然这些器材曾被用来复制杨氏双缝实验。”
“你打算使用这支枪吗?”
我点点头,“费曼曾经说过,‘当量子力学的研究中出现了某种难以解释的现象时,就可以用下面这句话来解释,即:你还记得那个双缝实验吗?用它来解释这个现象准没错。’”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我想亲眼目睹费曼曾经看到过的景象。”
东海岸的秋天来的特别快。此刻,这儿已经变了一个样儿了,落叶五颜六色,秋风刮在脸上生疼。孩提时代,在搬家以及去特殊学校读书前,我时常在晚上来到爷爷房子后面这片树林宿营。我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树叶在眼前缓缓飘过。
当我向停车场走去时,突然闻到了一股秋天的味道。正是这种味道,把我那遥远的记忆猛地拖拽到眼前。我看见乔伊站在路边,等候出租车。
一阵狂风刮过,树木随风起舞。乔伊把衣领翻折过来抵御狂风的侵袭,对周围的魅力秋景却视而不见。有一段时间,我对此感到很遗憾。居住在新西兰,却看不到落叶之美。
我钻进车里,正准备驾车离去,但始终没有出租车从大门经过,于是我把车开到她身边。
“今天没人来接你吗?”我问她。
“我也不能确定,也许吧。”
“搭我的车回去怎么样?”
“好啊。”她顿了顿,“不会耽搁你的时间吧?”
“不会。”
她钻进车,关上车门,“谢谢你,我的住处离这儿很远。”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出大门左拐。”她告诉我。
她靠公交车站给我指路。她不知道这些街道的名称,但靠数着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还是成功地把我带上了高速公路。两个路痴居然还找着了路。汽车把绵延数英里的高速公路缓缓甩在身后。
车在她的公寓楼下停住。我送她到门口,仿佛是在约会一样。并肩而立,我发现她几乎跟我一样高,大概5英尺11英寸,身材苗条得过头了。我们站在门口,她空洞的蓝眼睛先是注视着远方某处,然后才看着我。我感觉她当时能看见我。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划过我的肩膀,遥望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
“这是我租的房子。”她说道,“我的试用期一结束,很可能会在实验室附近买套公寓。”
“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刚到汉森公司。”
“我在你来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才加入汉森。我希望能留在这儿。”
“你肯定能。”
“有可能吧。”她说,“至少我的研究不会花多少钱。靠我的耳朵就能开展研究。我能请你进去喝杯咖啡吗?”
“我应该走了,下次吧。”
“好吧。”她伸出手,“那就下次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我刚转身要走,她把我叫住:“詹姆斯说你很出色。”
我回转过身,“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有直接对我说,是他的秘书告诉我的。詹姆斯经常提到你在大学时的情况。在你走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你问吧。”
她抬起手,碰了碰我的脸颊,说道:“为什么聪明的人总是邋里邋遢的?”
我没有回答,盯着她的双眼。我们之间的沉默正要被打破。
“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她说,“有时候我早上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精味。如果我都能闻到的话,也逃不过其他人的鼻子。”
“我没事。”
“我不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
实验室里。
萨蒂什站在白板前,盯着我画的示意图。
“这是什么?”他问道。“”
“光的波粒二象性。”
“这些线条呢?”
“这是光波”我指着示意图,“让光子流穿过这两道狭缝,光波就会在狭缝后面的荧光屏上留下图案。透过两缝的光波会相互干涉,在荧光屏上留下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但如果你在双缝处放置一个探测器的话……”我在这幅图的下方又画了另外一幅图,“一切就都改变了。探测器开始工作以后,光就不再表现出波动性,而像从机关枪里射出的一连串子弹一样。”
我继续道:“这样一来,干涉条纹就不会出现了,只会在荧光屏上留下两簇分离的光团,就像子弹穿过双缝打在荧光屏上一样。”
“我想起来了,”萨蒂什说道,“这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实验,研究生的课本里肯定有关于这个实验的章节。”
“我还去教过这门实验。我仔细观察过学生的表情。真正懂得这个实验意义的学生,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的都是深深的困惑。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
“这个实验非常著名。你打算重复这个实验?”
“是的。”
“为什么?这个实验已经被无数次重复过了,没有哪家学术杂志会发表这个实验的论文的。”
“我知道。我读过很多关于这个实验的论文。作为学生,我做过关于这个实验的试卷;作为老师,我也就这个实验出过题考我的学生。从数学角度讲,我理解这个实验的原理。我早期大多数的研究都是建立在这个实验得出的假设上。但我从未亲眼看见过这个实验的全过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的原因——眼见为实。”
“科学已经证明了这个实验结果确凿无疑。”萨蒂什耸耸肩,“你没必要非得亲眼看到。”
“我需要的。”我说,“一次就够了。”
接下来几周我们忙了个天昏地暗。萨蒂什帮我准备实验,我也帮了他不少忙。早上,我们一道在实验室忙碌;晚上,我们就在271号房间做着准备工作。荧光屏的布置是个麻烦事,热离子枪的调试也不轻松。在一定程度上,萨蒂什和我可以称为合作者,这种感觉很好。一个人独自工作久了,能有个人说说话真是太棒了。
我们互相讲故事打发时间。萨蒂什谈了他遇到的那些麻烦,都是一个生活幸福的人偶尔才会遇到的麻烦。他谈到帮助女儿完成家庭作业,担心她上大学的问题啊,也谈到了他的家庭,还有他的农田、田间的害虫、破坏性的季风,以及受损的庄稼地。“接下来这一年,甘蔗的日子不好过。”他告诉我,好像我们俩脱下了实验服转而扛起了锄头在田间劳作。他谈到了老母亲的身体状况和晚年光景,也说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侄子和侄女。我也开始体会到他肩上的重担。
手里拿着焊接工具俯身安装门阵列时,他对我说:“我话太多了,你一定听烦了吧?”
“完全没有。”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好帮手。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我的朋友?”
“付钱就可以了,”我说,“我喜欢大把的钞票。”
我想同他谈谈我的生活,想把我在QSR的工作情况告诉他;我还想告诉他,一旦经历过不幸的事情,就应该把它忘掉;我想告诉他,记忆是有重量的,疯狂是有颜色的;我想告诉他我理解他对烟草的嗜好;我想告诉他我也结过婚,结果没能持久;我想告诉他我会在父亲的坟墓前低声倾诉;我想告诉他我的快乐时光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了。
但我没有对他说这些,谈论的依然是这个实验。这是我一直以来唯一能轻松驾驭的话题。
“半个世纪以前,这还只是一个思想实验,”我告诉萨蒂什,“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证实量子力学的不完备性。物理学家认为量子力学不能解释所有的一切,因为数学得出的结论往往与现实世界的现象大相径庭。始终有一个令人烦恼的矛盾等着人们去解决——光电效应的存在表明光是一种粒子,而杨氏双缝实验则证明光是一种波。此后,当科技跟上理论的脚步之时,人们发现实验结果与数学结论相符。数学告诉我们,人们或者可以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或者可以知道其动量,但你永远不能两者同时得知。数学没有开半点玩笑,它严酷得要命,并没有欺骗我们。”
萨蒂什点点头,仿佛听懂了我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安装门阵列时,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印度从前有个古鲁带着四个王子走进一片森林。”他讲道,“他们去打鸟。”
“鸟?”我问。
“是的。他们发现了一只在树上休息的鸟,那只鸟浑身长着鲜艳的羽毛,漂亮极了。第一王子说道:‘我会把它射下来。’于是,他弯弓射向那只鸟,但是箭歪了,没射中。第二个王子也试着去射,同样失败了。然后轮到第三个王子,他也射偏了。终于,第四个王子朝鸟儿的上方射去,这一次,箭没有歪,正中目标,鸟儿应声落地。古鲁看着前三个王子,问道:‘你们都瞄准的那儿?’
‘瞄准的鸟啊。’
‘鸟。’
‘鸟。’
咕噜看着第四个王子,问道:‘你呢?’
‘我瞄准的是鸟的眼睛。’”
实验设备安装完毕,调试工作就成了最大的困难。电子枪必须安放在合适的位置。好让射出的电子不偏向任何一条狭缝。实验设备占据了大部分实验室,房间里到处都是电子设备、显示屏以及电线。
早上,在酒店房间里,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睛发誓。这段时间也确实没有喝一口酒,这也算是一个奇迹吧。
第一天没喝,第两天没喝,第三天,第四天……就这样,这一周时间,我都与酒精绝缘。
实验室里,工作还在继续。最后一项实验设备安装就绪,我后退一步,观察着所有的设备,心砰砰直跳,仿佛宇宙的终极真理触手可及。我即将目睹只有少数人才见过的奇迹。
当1977年第一枚人造卫星发送到宇宙深处时,它携带了一块金板,上面有一些诸如化学结构图和数学公式之类的编码信息。有人类胎儿的图像,一个标准圆,以及牛顿的著作《世界系统》中的一页。上面之所以包含了数学,是因为人们相信,数学是宇宙的通用语言。我总觉得那块金板上应该刻上费曼双缝实验的图样。
因为这项实验比数学还要接近世界的本源,它揭示了数学的真谛,描述着现实的真相。理查德·费曼谈到了他的双缝实验时曾说:“这个实验包含了量子力学的精髓。事实上,它里里外外都充满神秘。”
271号房间有两张椅子、一个白板、一条长凳,以及几张大桌子。我在窗户上挂着深色的帆布,防止阳光射进来。实验设备沿着房间一溜儿排开。
我们在用来分隔实验空间的钢板上制造出狭缝。荧光屏装在一个矩形小盒子里,放置在有狭缝的第二块钢板后面。
五点刚过,詹姆斯在下班回家之前来了一趟。
“他们告诉我你申请了实验室。”他说。
“是的。”
他走进这个房间,“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套实验设备问道。
“知识从道森公司那儿得到的老设备而已,没人会用到这些的,我就想自己能不能让这些设备发挥点作用。”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只是重复一些实验而已,没什么新鲜的。费曼双缝实验。”
他不做声,然后说道:“很高兴看到你开始工作,但你就不觉得这个实验已经过时了吗?”
“伟大的科学实验永不过时。”
“你到底想通过这个实验证实什么?”
“什么都不证实。”我说道。
我们做实验那天,天气冷极了。从大洋上空吹来的冷风拼命朝屋子里灌,东海岸在冷风下瑟瑟发抖。我很早就去了研究所,在萨蒂什的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
九点来我的实验室。
——埃里克
我没有说明叫他来实验室的原因。
还差几分钟才到九点,萨蒂什就走进了271号房间。我指着那个按钮说:“由您来启动实验。”
我们站在几乎全黑的实验室里,一动也不动。萨蒂什研究着摆在他面前的实验设备,“永远不要信任一个连自己建造的桥都不敢走的工程师。”
我笑了笑,“好吧,我来按。”我按动按钮。机器启动了,发出嗡嗡的轰鸣。
我让机器运转了几分钟,然后去查看荧光屏的情况。我打开盒盖,朝里面看,见到了我一直期待看到的结果——荧光屏上出现了独一无二的双缝干涉条纹,跟杨氏双缝实验的结果一样,完全符合哥本哈根解释。
萨蒂什看着我的肩膀。机器持续地发出轰鸣声,我们观察着,干涉条纹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想看个魔术吗?”我问道。
他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光是一种波……”我告诉他。
我打开探测器的开关,一瞬间,干涉条纹消失不见了。
“但当有观测者存在时,光就不是一种波了。”
哥本哈根解释假定:观察是事物存在的必要条件。一个事物,如果没有被观察,就可以称其为不存在。未处于观察状态下的事物只是概率波,只是概率而已。
这种概率波用于描述光子在电子枪和荧光屏之间任意位置出现的概率。事实上,光子将从时空中任意路径穿过双缝,直到被有意识的观察者在光波路径某处观测到。因此,当光子穿过狭缝时,除非被观察者观测到正在穿过某道狭缝,理论上来说,它穿过两道狭缝中任意一道的概率是均等的,由此,光子将以概率波的形式同时穿过两道狭缝。这些概率波之间以一种可以预见的方式互相干扰,在双缝后面的荧光屏是产生可见的干涉条纹。但如果光子在通过狭缝时被位于其中任意一道狭缝的观测者观察到的话,它就不会同时穿过两道狭缝了,这样的话,也就不会产生干涉条纹了。
这似乎产生了矛盾,但如果有观察者在观察时,干涉条纹就会消失,这就不算自相矛盾了。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实验。萨蒂什检查探测器得出的结果,仔细地观察电子穿过的到底是哪条狭缝。当探测器打开时,穿过两道狭缝的电子数大致相当,没有产生干涉条纹。我们又将探测器关闭,反复若干次,干涉条纹又出现在荧光屏上。
“这套系统怎么知道的?”萨蒂什问道。
“知道什么?”
“知道探测器开着啊。它怎么知道电子的位置被探测器记录下来了?”
“啊,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是不是因为探测器发出了什么电磁干扰?”
我摇了摇头,“真正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呢。”
“什么意思?”
“电子实际上并不是受探测器影响。如果你最终不去察看探测器的探测结果,电子根本不会受到其影响。”
萨蒂什看着我,脸色发白。
“把探测器打开。”我说。
萨蒂什按下按钮。探测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实验继续。
“跟以前的实验一样。”我告诉他,“探测器开着,电子表现出粒子性,而不是波动性,没有了波动性,就没有干涉条纹,对吧?”
萨蒂什点点头。
“好,关上探测器。”
探测器复归平静。
“魔法般的测验开始了。”我说,“这就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我按了一下“清除”键,实验结果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次实验和以往的实验并无二致,”我说,“实验探测器两次都开着。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一次我将探测结果清除了,没有去看它。现在,你去查看一下荧光屏。”
萨蒂什打开盒子,把荧光屏拿出来。
然后,我看见萨蒂什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干涉条纹。”他说,“为什么会出现干涉条纹?”
“这叫做逆因果律。通过消除观测结果,我让电子的粒子性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
萨蒂什足有五秒钟说不出来话,“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出现,但事实就是这样。除非一个有意识的观察者对探测结果做了观察,探测者本身是一个更大的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并不是探测器导致了波函数坍塌,而是观察者的观察导致的。有意识的观察就像是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照到那儿,那儿的概率就坍塌成现实,没有被观察的地方依然只是概率波而已。并不仅仅是光子和电子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有一切都是这样。这是现实世界的一抹瑕疵,一种可以被试验、可以重复出现的瑕疵。”
萨蒂什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是的。”
“既然那你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你眼中的世界和以前相比不一样了吗?”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是的,不一样了,比以前变得更糟了。”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这个双缝试验,实验结果还是没有改变。实验结果与费曼在几十年前发表的结论高度一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萨蒂什把探测器与一台打印机连在一起。我们进行试验,打印出实验结果。我们听着打印机发出的声响,等待着。
萨蒂什聚精会神地盯着打印出来的数据表,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力从一大堆数据里看出点儿门道来。我我看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这就像是一条未被发现的自然法则。量子物理学只是一种统计学上的近似,一种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物质表现出一种概率形式。我们为何不去解开这些没人注意到的谜题?”
萨蒂什放下手中的打印纸,揉了揉眼睛。
“有很多数学研究很强的学校坚称,在现实的表面下,自然界蕴藏着更深的层次、更复杂的规律。”
“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萨蒂什笑着说道,“我们管这叫做婆罗门。五千年前我们就知道了。”
“我想做些尝试。”我说道。
我们又进行了实验。我把实验结果打印出来,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它们。然后关掉实验设备。
我把两张纸都对折,塞进马尼拉纸信封里。我把装有记录荧光屏结果的纸的信封交给萨蒂什,留下装有记录探测器结果的信封。“我还没看探测器记录的结果。”我告诉他。“现在,波函数仍然处于叠加态。虽然结果已经被打印机打印出来了,但它们仍处于未被观测的状态下,仍然属于那个不确定的系统的一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到另一个房间去,二十秒后,我会打开我的信封;三十秒后,你打开你的。”
萨蒂什走了出去。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我点燃近处的一盏本生灯,将信封放在火焰上方。纸燃烧起来,发出气味,最后变成黑色的灰烬。一分钟后,萨蒂什回来了,手中的信封是打开的。
“你并没有打开你的信封。”他说道,手中拿着他信封里装的那张纸,“我已打开我的信封,我就知道你没有看。”
“我撒了谎,”我承认道,把他手中的纸拿过来,“而且被你发现了,逮个正着。我们制作了世界上首台量子测谎仪——一台由光制作的占卜仪。”我看了看他的那张纸,黑色的干涉条纹显现在白纸上。“一些数学家说,世界上或者没有自由意志,或者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模拟的状态。你认为哪种说法是对的?”
“世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选择如此吗?”
我把纸揉成一个球,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开口准备说出来,但出来的话和我想说的却不一样。
我告诉萨蒂什,我曾濒临崩溃、酗酒,还住进医院。我还告诉他镜中那双眼睛和每天早上我都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告诉他,我脑中有一个钢制的清除按钮,很光滑,只需弯弯食指,就能清除一切。
萨蒂什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当我说完之后,他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我的朋友,你那时已经完全疯了。”
“十三天了。”我告诉他,“十三天滴酒未沾了。”
“感觉好吗?”
“不,我度日如年,感觉比酗酒的那两年时间还长。”
我们继续进行实验,还打印出结果。
如果我们看了探测器的观察结果,荧光屏上出现的就是电子簇;反之,则是干涉条纹。
我们通宵实验了很多次。黎明时分,我们坐在昏暗的实验室里,萨蒂什说:“从前,在一口井里住着一只青蛙。”
我看着他的脸。
他继续讲道:“有一天,一个农夫将一只水桶投进井里,把青蛙钓上来。青蛙对着明亮的太阳眨眨眼,这是它头一次看见太阳。‘你是谁?’他问农夫。
农夫很吃惊,说道:‘我是这片农场的主人。’
‘你把你的世界叫做农场?’青蛙问道。
‘不,这不是另一个世界。’农夫说道,‘我和你住在同一个世界。’
青蛙对着农夫大笑,说:‘我游遍了我世界东南西北的每一个角落。我告诉你吧,这绝对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看着萨蒂什,没说什么。
“我和你,”萨蒂什说道,“我们还在那只青蛙的井里面。”他闭上眼睛,“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并不想酗酒?”
“是的。”
“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些什么枪啊、什么自己喝醉了会把自己一枪毙了啊之类的……”
“是的。”
“那段时间你并没有酗酒?”
“是的。”
萨蒂什没有继续说话,仿佛在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为什么不每天都提醒自己?”
“很简单,”我说,“那样的话,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晚些时候,萨蒂什回家去了,我最后一次运行了那个实验。我将结果放进两个信封里,没有去看它们。在一个信封上,我写着“探测器”,另一个写下了“荧光屏”。
我驱车回到酒店房间里,脱下衣服,裸身站在镜子前。
我把写有“探测器”的信封举过额头。“我永远不会看着里面的结果。”我说道,“永远不,除非我又开始喝酒。”我看着镜子里面的我,盯着我的双眼,知道自己没有开玩笑。
我低头看着另一只写着“荧光屏”字样的信封,双手颤抖着。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看着它。我还会继续喝酒吗?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有压力。那个信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有一天,我会打开“探测器”的信封,或者不会。
另一只信封里,可能有干涉条纹,也可能没有。答案就在那里面装着。
我在萨蒂什的办公室里等着,直到他第二天早上到来。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看看我,又看看钟,然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
“等你。”
“你在这儿多久了?”
“四点半就来了。”
他环顾四周。我倚靠在他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头后面。
萨蒂什只是看着我,他很聪明,在等着我说出什么来。
“你能给探测器装个指示灯吗?”我问道。
“你的意思是?”
“当探测器捕获到正通过狭缝的电子时,你能通过某种装置让指示灯熄灭吗?”
“应该不难。这样做的目的是?”
“我想准确地定义这个不确定系统。”
大个儿看了看我们的实验,研究着荧光屏上的干涉条纹。
“你看到的是光的波粒二象性其中的一个方面。”我说。
“那另一面是什么样子?”
我把探测器打开。荧光屏上,干涉条纹立刻变成两簇黑色电子丛。
“就是这样。”
“哦。”大个儿说道。
我站在大个儿的实验室里,看着水族箱里的青蛙游来游去。
“它们能感知光线,对吧?”我问道。
“它们又不是没有眼睛。”
“是的,但我想知道,它们能感知光吗?”
“当然,它们能对视觉刺激物做出反应。它们是捕猎者。看不见的话怎么捕猎?”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的意思是,它们意识得到那是光吗?”
“来这儿工作之前,你在做什么?”
“研究量子论。”
“我知道。”大个儿说,“我问的是你具体做什么工作?”
我很想对他耸耸肩,不予理睬,但忍住了,“很多项目——固态光子设备、傅立叶变换、液体核磁共振。”
“傅立叶变换?”
“是一种很复杂的方程式,可以用波来表现视觉观察。”
大个儿用那双黑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计算机研究。”我说道,“我们打算造一台计算机,让对量子信息的处理达到十二量子位。我们用傅立叶变换把信息转换为波的形态,或者相反。”
“成功了吗?”
“成功了一部分吧。我们达到了相干态,并用核磁共振来对其进行解码。”
“为什么只成功了一部分?事实上,就是失败了嘛!”
“不,还是起了作用,肯定起了作用的,尤其当它处于关闭状态时。”我看着大个儿,“这就叫成功了一部分。”
萨蒂什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信号灯安装好。
某个星期六,大个儿带了一些青蛙来到我的实验室。我们把正常的青蛙和畸形的青蛙做了分类。“它们出了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系统越复杂,越容易出错。”
乔伊走进隔壁属于她的实验室。她听到我们的声音,来到了大厅。
“周末你也工作?”萨蒂什问她。
“周末安静,”乔伊说,“我可以做那些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如果周围没人的话,会做得更好。你们呢?现在,你们都成了合作伙伴了?
“埃里克是头儿。”萨蒂什说,“我只是来打下手的。”
“你们在研究什么?”她边说边跟萨蒂什走进实验室。
萨蒂什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
于是,萨蒂什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乔伊解释了整个实验内容。
“哦。”她眨了眨眼,留在这里继续“看”我们忙碌。
大个儿负责控制信号灯。“这次实验是实时的,”我告诉他,“探测器不作任何记录,只是指示灯会亮。当我叫你的时候,你站在这里,注意信号灯。如果灯亮了,那就意味着探测器已经捕捉到电子的轨迹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个儿说。
萨蒂什按下按钮。我观察着荧光屏,干涉条纹在我眼前成形,那是一种我们现在很熟悉的明与暗间隔的条纹。
“好。”我告诉大个儿,“现在,朝盒子里面看,告诉我你是否看到指示灯亮了?”
大个儿朝盒子里看,还没等到他回应,干涉条纹就消失了。“是的。”他说,“我看见灯亮了。”
我笑了,仿佛一切真相即将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细细品味着这个时刻。
我朝萨蒂什点点头,他关掉了电子枪。我问大个儿:“你观察信号灯的时候就让概率波坍塌了,于是我们构建了这个物理原理的证据。”我看着他们三人,“现在,我们来看看不同观察者造成的结果是否一样。”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我朝萨蒂什点点头,“启动电子枪。”
他按下按钮,机器发出嗡嗡声。我看着荧光屏,然后闭上双眼,感觉心脏砰砰直跳。我知道,在盒子里,两个探测器中有一个的信号灯亮了,我知道盒子里的青蛙已经看见这道光了。但当我睁开眼睛时,干涉条纹依然出现在荧光屏上。青蛙的观察并没有改变干涉条纹。
“再来一次。”我对萨蒂什说。
萨蒂什再一次启动电子枪,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这个实验。
大个儿看着我,“怎么样?”
“干涉条纹还是会出现,概率波没有坍塌。”
“这意味着什么?”乔伊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换一只青蛙试试。”
我们试了六只青蛙,没有一只会使干涉条纹消失。
“这些青蛙也是这个不确定系统的组成部分。”萨蒂什说道。
我近距离地观察着荧光屏,突然,干涉条纹消失了。我正准备叫出声来,但当我抬起头时,发现大个儿正往盒子里面看。
“原来是你在看。”我说。
“我只是看看信号灯还在工作没有。”
“我能判断得出来。”
我们试遍了实验室所有的青蛙,随后又试验了蝾螈。
“可能两栖动物不起作用吧。”大个儿说道。
“可能吧。”
“是不是因为只有我们才能影响这个系统,而青蛙和蝾螈不能?”
“有可能是只有我们的眼睛能起作用,”大个儿说道,“量子效应或许只会作用于视网膜末梢分子上。我们的视神经只把经过测量的信息传递给大脑。”
“为什么会是这样?”
“能让我试试吗?”乔伊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点点头。我们重新试验。乔伊空洞的眼睛盯着盒子。这一次,干涉条纹还是没有消失。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我和大个儿还有萨蒂什在停车场相会,他们俩钻进我的车子,一起去购物中心。
我们要去的是宠物店。
我买了三只老鼠、一只金丝雀、一只海龟,还有一条活泼的波士顿梗犬。售货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
“你们是动物爱好者?”他怀疑地看着萨蒂什和大个儿。
“哦,是的,”我说,“宠物爱好者。”
回实验室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车里是不是响起那只小狗的呜呜声。
“这与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有什么关系?”萨蒂什说道,“生命就是生命,现实就是现实。”
我握紧方向盘,“思维和大脑有什么区别?”
“这是语义学上的概念。”大个儿说道,“两者都指向同一个东西。”
萨蒂什注视着我们。“大脑是硬件,”他说,“思维是软件。”
马萨诸塞州的景色从汽车窗外掠过,在车子右侧,是一片被损坏的山坡,巨大的黑色石块仿佛是地球的骨骼,被损坏的地形仿佛地球遭受的复合型骨骼。剩下的路程,我们一言不发。
回到实验室,我们先拿海龟做测试,然后是老鼠和金丝雀。结果金丝雀飞走了,飞到一个档案柜上。这些动物中没有哪一个让概率波坍缩。
波士顿梗犬巨大的眼睛看着我们。
“它的眼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萨蒂什问道,“四处看个不停?”
我把梗犬放进盒子里。“我想,这个品种的狗就是这样。它的全部工作就是感知光线,用哪一只研究都行。”我低头看了看这条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是人类跨过几千年历史的忠实伴侣。我暗暗地希望,这条狗能让波函数坍缩。当你观察一条狗时,难道没感觉它也在观察你吗?
小狗在盒子里呜呜地叫唤着。萨蒂什启动了实验设备,我观察着荧光屏。
还是一无所获。干涉条纹依然没有改变。
那天晚上,我开车去乔伊的住所。她开了门,等着我说点什么。
“你想喝杯咖啡?”
她微笑着问我。那一刻,我又一次感到她能看见我。
几小时后,在黑暗中,我告诉她时间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她抚摸着我的裸背。
“时间是虚无的存在。”她说,“只有现在是我们能够把握的。”她亲吻着我的肌肤,“只有现在。”
第二天,我叫詹姆斯来我的办公室。
“你们做出了什么大发现?”他问。
“你怎么知道。”
詹姆斯看着我们做实验。他朝盒子里看,这一举动导致了波函数的坍缩。
然后,我把小狗放进盒子里,又进行了一次实验。他看见干涉条纹没有消失。
“为什么小狗不行?”他问道。
“不知道。”
“但这两次实验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一点,那就是观察者不同。”
“我不明白。”
“到目前为止,在我们已经试验过的动物中,没有哪一种能改变量子系统。”
他手托下巴,眉头缩成一团,看着实验设备,沉默良久。“见鬼。”他最后说道。
“见鬼。”大个儿附和道。
我向前迈出一步,“我们想做更多的测试,把所有种类的动物试验个遍儿,尤其要关注灵长类动物,因为这类动物和我们在进化链上有关联。”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说道:“所有种类的动物,那意味着你要得到足够的资金才行。”
准备工作进行了十天,我们与波士顿动物园预备协同开展实验。
要把这么多动物运送到实验室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所以我们决定,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实验室搬到动物园去。我们租用了运货车,安排了技术人员到场。大个儿暂停了自己的研究项目,嘱咐一个技术员在他离开期间负责喂养他那些两栖动物。萨蒂什的研究也暂时搁置。“和你的实验相比,我的研究就显得没那么有意思了。”他说。
实验第一天,詹姆斯参加了我们的实验。实验在一座新建的陈列馆内进行,陈列馆通体绿色,房顶很高,预备以后用来陈列麋鹿标本,而现在,它用来陈列科学家。萨蒂什负责电子设备的布置,大个儿负责与动物园工作人员沟通,我则做了一个更大的木盒子。
那些工作人员起先并没有对我们之间的合作特别热心,直到后来动物园主管告诉他们,汉森公司将为动物园捐一大笔钱时,他们才显得积极了一点。
接下来那一周的星期一,我们正式开始了实验。我们选用了几种哺乳动物的代表——袋鼠超目、非洲兽亚纲,以及最后两个隶属单孔目的动物——鸭嘴兽和针鼹鼠。第二天,我们测试了隶属异关节类和劳亚兽总目的一些物种。仍然没有哪种动物脱颖而出,成功地让波函数坍缩。第五天,我们开始试验灵长类动物。
我们测试了新大陆猴和环尾狐猴,然后是旧大陆猴。最后,我们把目光转向类人猿。第六天,我们测试了黑猩猩。
“事实上,黑猩猩有两个种类。”大个儿告诉我们,“倭黑猩猩和普通的黑猩猩。它们看起来异常相似。20世纪30年代当科学家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两个物种时,它们已经被关在了动物园的同一个笼子里了,无法区别开来。”某个动物园工作人员不知怎么把两个孩子带进了实验室,拉着它们的手,说道:“二战期间,科学家找到一种途径重新把它们区分开来。”大个儿接过话头:“这件事发生在德国的赫拉布伦市外的一家动物园。当时,炸弹炸毁了这个城镇的大部分建筑,唯独动物园完好无损。当动物园管理员回到动物园中时,它们发现只有普通黑猩猩存活了下来,倭黑猩猩全都因恐惧而死了。”
我们开始测试这两个种类的黑猩猩。机器开动了,我们反复核对了实验结果,发现干涉条纹依然没有改变。即使是黑猩猩也不能引起波函数的坍缩。
“我们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观察者。”我说,“唯一的。”
那天晚上,大个儿在实验室里踱步。“就像追查每一丝特征一样,”他说,“你在动物分类学中寻找同源性,你整理生物进化枝,给共源性状编目,识别外类群。”
“哪一种是外类群?”
“你认为呢?”大个儿停住了脚步,“这种能让波函数坍缩的能力,显然是最近几百万年的某一时期我们人类这个物种进化出来的特征。”
“在此之前呢?”我问。
“什么?”
“难道在这种能力出现之前,整个地球都是一种没有坍缩的概率波,等着我们的出现来让这种概率变为现实吗?”
我花了几天时间来写这次试验的论文,萨蒂什和大个儿被我列为共同撰写人。
物种与量子波函数的坍缩
埃里克·阿尔戈斯、萨蒂什·古普塔、常米,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汉森实验室。
摘要
多项研究证明,量子系统的默认状态是已坍缩的和未坍缩的概率波函数的叠加态。人们很早以前就已知晓,有意识的客观观察者的存在是波函数坍缩的必要条件。本论文所涉及的研究,旨在证实高等生物能通过观察让波函数坍缩,并希望描绘出一种进化树来阐明这些高等生物之间的关系。那些不能导致波函数坍缩的物种可以视为属于更大范围的不确定系统。本次试验在波士顿动物园进行,实验对象包括各种哺乳动物。通过实验,我们得出结论:只有人类才能导致波函数坍缩,且这种能力只属于人类。这种能力很有可能于600万年前至今的某个时刻,在与人类和黑猩猩最接近的物种消亡之后出现在人类身上。
詹姆斯阅读了这个摘要,然后来到我的办公室。
“这个结论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认为它意味着什么,它就意味着什么。”
在那之后,事情的进展就快得多了。这篇论文发表在《量子力学》杂志上。发表之后,要求采访的、同行要求来考察的电话就接连不断地响起。十几个实验室开始复制我的实验。我不去解释实验的结论,只是专注于事实,还拒绝了所有的采访。
萨蒂什继续工作,试图让实验变得更加完美——精简实验设备,缩小实验规模,使其数字化、产品化。实验有了一个名字:“汉森双缝实验”。当萨蒂什的工作结束之后——实验规模已经很小了——指示灯更易操作,实验结果的输出更精简、更有效:绿色表示波函数坍缩,红色表示还处在概率波状态。我想知道他是否懂得了其中的含义,我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开始怀疑人们用这套实验设备的目的。
“重要的不是人们知道了什么,”他说,“重要的是什么是可知的,然后去发现它。”
他把自己的门阵列扔在一边。在他的工作台上,我发现了一张从旧书上撕下来的纸:
动物是否仅仅是一种更高等的木偶呢?它们是否毫无饮食之乐、悲哀之痛,无欲无求,一无所知,只会模拟智能?
——托马斯·亨利·赫胥黎,1895年
春天来了,一个叫罗宾斯的医师寄来几封信,表达了对这个实验的兴趣。随后,他打来了电话。听声音,他似乎是个律师,且属于财力雄厚的那一类,目前此人在为一家既得利益财团工作,打算利用我的实验来精确测量人类胎儿的意识首次出现的时间。
汉森实验室拒绝了他想合作的要求,直到他给出的报酬达到了七位数。
詹姆斯过来找到我,“他希望你能去他那儿。”
“我对此毫无兴趣。”
“罗宾森点名要的是你。”
“管他呢,我不想参与此事。你想解雇我,就解雇我吧。”
詹姆斯露出一抹疲倦的笑意,“解雇你?那样的话,我的饭碗也不保。”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这个罗宾斯是个大蠢蛋。”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对,我也知道这一点。”
汉森公司为我们的试验提供了技术员。就在实验开始前一周,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期待已久的电话。罗宾斯打来的。
“你当真不来吗?”
“是的,我不可能去你那儿。”
“如果能挣大钱,我保证……”
“你想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对此表示理解,”他说,“我仍然想亲自向你表达感激之情。我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你的研究成果将挽救很多生命。”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怎么得到那些母亲志愿者的?”
“她们每个人都是自愿来到,真是一群特别的女人。我们国家人口那么多,总能找到若干不同妊娠期的妇女志愿者。虽然我相信,只需要一个妇女,就能让我们得知胎儿意识形成的准确时间。怀孕期最短的母亲刚刚才怀孕几周。”
我斟酌着要说的每一个词:“你就放心让她们承担风险?”
“我们有一整套医生班子在一旁守护。医学专家已经证实,这种实验的危险系数比羊水刺穿手术还低。插入羊水的二极管不会比一根针大。”
“有一件事我搞不懂……胎儿的眼睛是闭着的啊。”
“我更喜欢用‘婴儿’这个词。”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婴儿的眼睑很薄,二极管发出的光很明亮。他们肯定会感知到光的。然后我们仅仅需要观察波函数的坍塌就行了。最后,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让国会修改法律,叫停这股蔓延全国的堕胎邪风。”
我挂了电话。堕胎的邪风。我从来不信任自以为通晓一切的人。狂热,对我来说是很恐怖的行为。我再一次拿起话筒:“你认为一切就这么简单?”
“是的。何时才算一个生命的真正开始?这一直以来都是人们争论的焦点,不是吗?现在我们终于能够证实堕胎是一种谋杀行为,谁还能狡辩?我感觉得到,你对我没有好感。”
“我很喜欢你,但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吗?‘不要相信只看一本书的人。’”
“如果那本书写的全是真理,看那一本书足矣。”
“你考虑过没有,假如事实证明你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你怎么办?”
“什么意思?”
“如果怀孕九个月之前,胎儿都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的话,怎么办?或者直到婴儿出生后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吗?”
“这不可能发生。”
“有可能。”我说,“现在,由我们共同来得出到底会不会发生的结论,好吗?”
实验开始前一晚,我给大个儿打了电话,他约我出去喝酒,我一点儿都不想喝酒,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始喝酒,哪怕是喝一小口,我都会无法控制自己。
他第五次打来电话,听起来声音有点恍惚。
“明天会有什么事等着我们?”我问道。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以致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听我说话。“我也不清楚。”他说道,电话那端声音沙哑、憔悴,很明显他没睡好觉。“内生影响系统生成。”他说,“在胚胎早期阶段,婴儿有腮,有尾巴。这是整个动物世界的根源。胎儿在发育,新的体征出现了。罗宾斯测试的那种导致波函数坍塌的能力只在人类中能够发现,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错的,而且已经错得很深了。”
“你认为事情是那样发展的?”
“我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展的。”
实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事态发展不妙是以一种集体沉默的形式告知我们的——来自罗比斯公司的沉默和媒体的沉默。没有新闻发布会,没有电视采访。周围一片寂静。
几周之后,依然如此。
最终,罗宾斯的公司发布了一则简短的声明,宣称他们的研究没有结果。罗宾斯若干天后出来表态,称测试机制出现了错误。真是直言不讳。
当然,事实的真相更加奇怪。显然,真相来得更迟。
事实的真相是,正如罗宾斯希望的那样,有一些胎儿的确通过了测试,触发了波函数的坍塌,但除此以外,其他胎儿就没有能够成功了,而且妊娠期与触发成功与否没有半点关系。
两个月后的某天半夜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们在纽约找到了一个。”是萨蒂什打来的。
“什么?”我揉了揉眼睛,想弄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九岁的男孩。他没能出发波函数坍塌。”
“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完全是个正常孩子,长相普通,智力也不超群。我跟他谈了一次话。我们测试了五次,每一次干涉条纹都没有消失。”
“当你把这些话告诉他时,他有什么反应?”
“我们没有告诉他。他就站在那儿盯着我们。”
“盯着你们看?”
“似乎他早已知晓此事,已经知道自己不会触发波函数的坍塌。”
夏去秋来,测试还在继续。
萨蒂什在全国旅行,寻找像那个小男孩一样的特殊人群,并希望找到足够多的人来进行试验。他搜集数据点,传真回实验室,以便妥善保管。
最后的结果是,不能导致波函数坍塌的人有很多。这些人跟我们长相相似,行为习惯也无二致,但是就是缺乏这种人类的基本特征。尽管萨蒂什很小心没有使用“灵魂”这个术语,但他晚上打来电话时,我们还是能从字里行间听到这个词。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另一端他的模样——坐在一间黑暗的酒店房间里,与越来越严重的失眠症做着斗争,与越来越深的孤独感做着斗争。
大个儿通过观察在自己精心创造的水族馆里生活的怪物来寻求安慰,埋头研究他的进化理论。但实际上,他却得不到任何安慰。“没有频率分布曲线,”他告诉我,“没有地理学上的震中,没有不同人种之间的不均衡,我没有着力点。”
他自习观察了萨蒂什得到的数据,寻找着能让所有一切有意义的结论。
“几乎是完全随机的,”他说,“不像是有规律。”
“可能就是根本没有规律。”
他摇了摇头,“那些人是谁?没有灵魂吗?是不确定系统中的局内人吗?是整个游戏的组成部分?”
萨蒂什又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那些人里没有科学家?”有一天夜里,我问他,“如果不能让波函数坍塌的人是随机出现的,为什么我们这些科学家中没有出现那样的人?”
“如果那些人属于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他们为什么还要当科学家?”
“你的意思是?”
“这跟你在电脑上编程一样,”萨蒂什说道,“运用算法来写出代码,将其打包,运行。”
“这很疯狂。”
“我不是那个编程的人。”
“当他们看着你那盏信号灯的时候,他们知道你在测试他们什么吗?他们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吗?”
“其中一个,”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中一个人知道。”
几天后,来自丹佛的电话最后一次打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同大个儿说话。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样做。”他说,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
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进行这样的测试,”他说,“你谈到过现实的瑕疵,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如此利用这种瑕疵,不应该去做这个测试。”
“你在说什么?”
“我又看见那个男孩了,那个来自纽约的男孩。”说到这儿,他挂断了电话。
十天后,萨蒂什消失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他那个特殊的小盒子。他从波士顿搭乘飞机离开,但没有回家。当接到他妻子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实验室里。
“没有他的消息,”我说,“几天都杳无音信,如果我听到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电话那头,她哭泣起来。
“我向你保证,他还好好的。”我撒了个谎。
挂断电话,我抓起一件外套,朝门口奔去。我拿了一瓶只剩五分之一的伏特加,开车前往酒店。
我盯着镜子里的我看。
灰色的眼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我拧开酒瓶,闻着里面烈酒的味道。音乐从薄薄的墙中穿过,这是一个轻柔的女声。我想象着我的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我想象着自己能够停下来,不喝第一口酒。
我的手颤抖着。
喝下第一口酒,我的眼泪马上就出来了,接着,我把酒瓶倒立,猛地喝了一口。我试图理出头绪。我试图在头脑中构建这样一幅画面——萨蒂什现在还好好的,正快活地待在某个酒吧里,已经连续狂欢三天了。但我始终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那样的放纵属于我,不属于萨蒂什。他不喝酒。我又试图想象他回到家的画面,但画面依然支离破碎。
“ 他们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吗? ”我问他。
“ 其中一个, ”他回答,“ 其中一个知道。 ”
当酒瓶已经半空时,我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标有“荧光屏”的信封。然后,我看见了那把枪,想象着A357射穿我的头骨,将我的灵魂栖息之地彻底地暴露在空中,灵魂像液氮一样蒸发掉,吱吱作响,冒着蒸汽,消失在空气中。枪可以做很多事,包括送你去地狱。
系统越复杂越容易出错,这是大个儿说的话。
如今,系统真的出错了。人的观察是一盏探照灯,照到哪里,哪里的波函数就会坍塌。人类永远不能看到事实的真相,正是我们的观察才导致了现实的存在。但如果你能像控制眼睛的瞳孔一样控制那盏探照灯,将其放大,深入探究现实规律,你会发现什么?如果你能在主观和客观之间游走,又会怎样?可能有这种能力的人一直都存在,他们混杂在我们之中,和我们截然不同。直到现在,他们才通过这个测试显出原形。
或许,他们并不想被发现。
我把信封里面那张纸拿出来,打开,摊放在桌子上,看着上面打印的实验结果。我的这一举动最终导致了前几个月我做的实验的所有的概率波的坍塌。虽然,这一切的结果早就存在于那个信封里面。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是一道道半圆形的阴影。如今,我已知道,这是光与暗的交替,现实与概率的轮回。附录——国外网站对作品额外讨论:
来自没有新奇独特的点子不屑动笔的两个“特德”之一。
特德·科斯玛特卡作为最新生代的美科幻作家,跟另一位特德, 特德·姜一样,这位特德也钟爱短片科幻小说。
所以他们的作品不多,但每写出一部,都很受欢迎。值得一提的是,这篇小说尤其受到硬科幻迷的喜爱。
这是在国外一个著名的科幻博客上,由资深科幻评论者Niall发起的有关本文的讨论,吸引了很多幻迷,甚至连特德·姜这样的大牛也参与进来了。作者最终露面的时候感叹道:“看到那些我景仰的名字在讨论我的作品,真是受宠若惊。”
下面我们就来看一看,这篇小说的读者最关心的究竟是哪些问题——
1. 萨蒂什最后发生了什么?
2. 小说的结尾究竟暗示了什么?
3. 所谓真实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第一个问题有两种答案。常规思路是,萨蒂什被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无灵魂之人”干掉了。但较真的读者则会认为,也许是萨蒂什信仰崩溃,最终发疯不知所踪,或者被人绑架,不能认定他是被“无灵魂之人”杀死的。
第二个问题乃是争议的焦点。小说的结尾处,主人公埃里克终于打开了写有“荧光屏”字样的信封,纸上的干涉条纹与他又开始喝酒的行为相矛盾。那么这种解救究竟暗示了什么?以Niall为代表的读者认为,埃里克也是没有灵魂的人,他的观察并不能使波函数坍缩;而以特德·姜为代表的读者则认为,埃里克只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而已。
上面两个问题的讨论一度走进了死胡同,双方各执一词,完全无法说服对方,而在一位资深幻迷剖析了第三个问题并得到作者肯定之后,这两个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第三个问题是本质问题,解释了这部作品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在做完测谎实验时,埃里克对萨蒂什说:“世界上或者没有自由意志,或者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模拟的状态。”这句话就是埃里克对真实的世界的两种猜测。埃里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前者是世界的真相:人类没有自由意志,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他装疯、酗酒、颓废,觉得命运早已注定,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而随着萨蒂什找到了不能使波函数坍缩的“无灵魂之人”,埃里克发现真实的世界应该是第二种:模拟实验。世界和整个宇宙是实验场所,而人类则是实验对象。虽然实验场所和实验规则是确定的,但人类却拥有自由意志,并且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些“无灵魂之人”,自然是整个实验系统的维护者,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出无意中知道真相的实验对象,维持整个实验的正常运行。
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一目了然了。那么,你知道世界的真相了吗?
“你们这些神明也是瞎子,对吧?”
“可笑,这些鼠人竟然认为宇宙最大速度是声速。”
“我不能让那些鼠人知道我看得见。”
“我是它们的神明,它们竟敢弑神,这些鼠人,他们该死!”
“呵,你们这些神明根本就是瞎子。”
鼠人
鼠人什么时候被创造出来的已经没有准确的相关记载了,它们第一次被发现是在非洲的一处金矿。
当时地球联盟人权处接到举报:在非洲的一个矿场关押着上万个奴隶,被迫在地下几千米的地方劳作。当军队赶过去的时候矿主和管理人员已经被枪杀了,金矿也被炸毁。在金矿的不远处发现一个新鲜的掩埋点,掩埋的很仓促。
掩埋点被挖开了,那些取证人员以及见证者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们看到的场景。相关资料也只是说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上万个不明生物的尸体,它们和人类极度相似,只不过面容有点像鼠,身高只有人的一半。后来人们将这种生物称之为鼠人。
经探测金矿从井口至地下一两千米都被堵住了,挖开也需要几个月,救援计划还没被提出来就流产了。有人想毁尸灭迹,掩盖什么。
第一批活体鼠人是在一个月后被发现的,当时取证工作已经快收尾了,取证人员也只剩下不足五个,他们在收集最后一点证据。
据那几个取证人员说听到那处已成为废墟的矿井口传来动静,窸窸窣窣,不久就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那些东西带着脚铐,手里捧着零星的金矿,口腔扭动,胸腔上下起伏努力挤出空气发出声音。它们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声音,一瘸一拐走到取证者面前,双手递上金矿然后不停地磕头。那种声音听起来像声带里夹着沙子, 混杂着腹语。
很多年后,一个取证人员在聋哑学院听到那些聋哑人说话后才恍然明白怎么形容那种声音:那声音沙哑,粗糙,尖细,像是一个聋哑人通过唇语对正常声音的一个模仿,尽管已经尽最大努力但还是缺失了很多音素,让人听了不自在。
但我更情愿说这是地狱的第一次发声,是地狱对人类的一次模仿。
那声音说的是“饲料”。
鼠人每天在地下几千米处挖矿,每天只有上缴足够的金矿才能领到分发的食物。现在我也更情愿用矿主和管理人员的叫法——饲料,来称呼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人类根本无法下嘴,是从市里收购的发霉面包和面条撒层盐混合而成。
那些鼠人面黄肌瘦,不停地磕头。取证人员拿出随身携带的巧克力递给一个鼠人,那个鼠人也只是跪下高高地举着,尽管嘴里的口水不停地流下也没有吃一口。
后来人们知道鼠人认为所有没发霉的东西都是主人的,吃了就会被处死。曾经有很多饥肠辘辘的鼠人因为偷吃矿主和管理人员的东西被架在火上烤死然后强迫它们的父母儿女吃下。
人们不知道鼠人是怎么徒手挖开几千米的矿道的,也不知道矿道被挖开的过程中死了多少鼠人。在清理矿道时里面发现了很多无主的鼠人衣服,但没有一具尸体——人们知道怎么回事,都心照不宣,毕竟上来的过程并不容易,应该说是十分艰辛。
关于鼠人的起源直到几个月后才被弄清——那是人和鼠的结合,是转基因的产物。
鼠人的眼睛没有相应的感光功能——也就是说它们全是瞎子,全靠口腔发出超声波和耳朵对超声波的接收处理才能探知周围世界,这也诠释了为什么鼠人能在无照明的几千米矿井下几乎无障碍的生活。
它们前肢四指,后肢五指,这一点和老鼠很像。鼠人利用后肢站立走路,有少量时间也会四肢着地行走,智商和人接近,声带和口腔的构造导致他们学习人类的语言很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听起来会很不舒服,略显笨拙。
当时鼠人已经有了自己语言的雏形,能够相互之间简单交流。
联盟一直在隐瞒鼠人的消息。联盟隐瞒鼠人消息的动机很简单,在没有弄清楚一切之前,鼠人消息的公布只会给社会带来动荡。整个星球的联盟刚成立不到二十年,还很脆弱,经不起任何不确定性的东西。
但没过多久鼠人存在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从那时起鼠人到底是不是人类,是否和人类享有同样权利的话题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支持者说鼠人有着和人类相同的智商,相同的感情,只不过长相和人类不同,况且鼠人有人类一半的基因。有支持者宣称他们甚至会和鼠人结婚,为鼠人的人权抗争到底。
反对者说鼠人是人造的产物,是对上帝的亵渎,是对伦理的践踏,这种长得和老鼠一样的家伙分明就是老鼠,如果鼠人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社会中,他们会誓死捍卫上帝的尊严。
当然还有沉默的大多数。
显然有一些不轨者在利用鼠人的出现试图制造联盟分裂,风暴前兆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
直到后来一场鼠人病毒流传开来,被营救的鼠人全部死亡这场争论才终止。所有看管鼠人的工作人员都被提起诉讼,但因鼠人是否是人还未有法律定论,这些工作人员只被看押了半年,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罚金就被全部释放出来了。
我更情愿所有的鼠人都死光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个实验,不会让我们发现人类所处的境遇,不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却无力改变,不会明明醒来了却看不到光。
更准确的说,明明醒来了,却看不到“场源”。
我希望30岁那年我没有取得那些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学术成就,没有被联盟秘密叫来主持这场实验,不然也不会这么绝望。
这个实验从头到尾就是建立在骗局之上的。
绝望,应该就是现在吧。
联盟邀约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坐在沙滩的长椅上回想上个星期参加的一场社科会议,一位年轻黑色长发女性坐在了我旁边。这个女人穿着灰褐色包臀皮短裙,神色有些凝重,看样子并不是来度假的。她只是坐在我旁边,翘着二郎腿,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我觉得她不是来找我的,她在我旁边也影响我思考。我便作势要走,去其他地方,刚起身,她一把拉住我,塞给我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联盟的标识——一个用经纬线描绘出的地球,地球周边是三个飞船。我并不想和联盟有太多联系,只是狐疑地望着她。
“我们在进行一场社科实验,希望您加入我们。”这便是那个夏日的午后的对话。
这个女人叫琴。
我被卷入项目003的时候正好30岁,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五十多年了,只不过实验进展差强人意。
当我得知鼠人还活着的时候并没表示太多惊讶,这么大的联盟怎么可能没点什么秘密。那时我只想在40岁之前拿出更加傲人的成绩,没有什么比事业对我的诱惑更大了。
鼠人病毒是联盟所为,是为了让鼠人消失在公众视野中,消除那呼之欲出的风暴。而鼠人的制造者——那个狂热发疯的生物学家——林第周,早就被联盟找到,在联盟的支持下参与这场实验。如此种种,都是一开始就精心设计好的骗局......
一些精壮的鼠人被有选择的留下来作为这项实验的牺牲品,他们被关在保育室里不停地繁衍。鼠人的繁殖能力很强,繁育周期90天左右,一年发情三次,一次能产仔8-10胎,个体成熟也仅仅需要2年,寿命在十年以内,这也是他们被选为实验对象的原因之一。
我去过保育室,里面的鼠人已经被摧残得没有任何具有智商的痕迹,除了体型之外,你无法把他们和老鼠区别开来。
他们被投喂含有催情素的饲料,被迫不停地交配,繁殖,交配,繁殖......而他们的子女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他们,在育婴所养到一定年龄后就全部被投放到了这个人类社会起源与发展的伟大社会科学实验中。
003项目只是这场社科实验中的子项目。项目总共有36个,项目编号从001一直到036。但因后来只有003项目符合发展预期,其他项目渐渐被撤销,那些被撤销项目的鼠人也被一场场鼠人病毒悉数带走。
从联盟社科实验档案处我拿到了这36个项目的具体内容和相关记录。因为需要熟悉这个即将接手的社科实验,有一段日子我经常去档案室借资料,一来二去和档案管理员熟悉了。
档案处的管理员叫笛,是琴的妹妹,和琴长得很像,不过留着短发,样子也有些俏皮。从我进入到这个项目以来就再也没见过琴,我很感谢她把我拉入到这个实验当中,托笛帮我转达谢意。
笛只是轻轻抿嘴一笑,颔首低声说她也不知道琴现在在哪。
资料是不准许拿出档案室的,每次我都是早早地来到档案室门口等候开门,直到笛几次催促我该下班了我才徐徐站起不舍地离开。
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熟悉这场跨越半个世纪的实验,每个子项目的资料都浩如烟海,我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更何况这个实验很有可能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我只想在40岁之前完成这个旷世之作,最起码拿出无人能比的实验数据和结论。
项目简介
项目分别在南太平洋上的36个构造相同的人造海岛上同时进行,目的就是通过观察鼠人的社会发展来探寻人类社会的起源与发展过程。
海岛的俯视图大致成圆形,直径50千米。相邻海岛之间相隔20千米,海岛相隔的正中间有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高压电线,防止鼠人在海岛之间流窜。
36个海岛构成内中外三层正六边形:最内侧的六边形边长70千米,由6个海岛组成;中间的六边形边长140千米,由12个海岛构成;剩下18个海岛构成最外侧六边形,边长210千米。
海岛中间是一个约2500米的山脉,山上有水向四周流下,构成海岛的淡水资源。海岛的主要农作物是联盟专门为此次实验研发的高产香蕉以及甜瓜,稻米和小麦等其他人类社会的常见农作物,零星分布在海岛的沟沟壑壑中。我尝过那些香蕉以及甜瓜,口感很差,仅仅是能果腹罢了。
至于牲畜,一些小型牛、羊、猪以及矮种马也被投放到岛上。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一号的人类社会。矿产资源也十分丰富并且齐全,金银铜铁铝等等人类社会发展初期需要的矿产资源一应俱全。
实验基地处在六边形的中心位置,也是一座海岛。值得一提的是实验基地与外面36个海岛构造一模一样,当然,除了基地上的人造建筑。据基地工作人员说,这也是实验必须的一部分。
36个海岛对这个时代来讲并不是个十分大的工程,联盟对外宣称这些海岛是联盟高新科技的试验基地,禁止任何不相关人员入内,任何飞行器未经允许都不能通过其上空以及临近区域,并且运用黑障干扰技术屏蔽外界的一切卫星摄像。
那个时候世界各地都在削山填海,核聚变的技术早就商业化运用,但奇怪的是人类却没有成功实现星际旅行,还仅仅在太阳系周围游荡。仿佛有个无形的手在阻止人类的星际远行。
基地在每个海岛上投放了1000只半成年鼠人,这些半成年鼠人不久就把他们在育婴所的时光忘的一干二净,投入到交配和繁殖的事业当中。鼠人的生存能力异常强大,很快便掌握了在海岛上生存的必要技能。
实验进行的第五年岛上的鼠人人数已经达到100万左右,社会环境已经极其恶化。
最外层岛屿遭受太平洋上最猛烈的海浪侵蚀,导致外层岛屿的环境更加恶化,18个岛屿的鼠人相继从初始社会状态退化成原始状态,再加上一些流行病的侵袭,第五年末外层18个岛屿剩余的鼠人总共不及500只。这些岛屿已经没有实验价值,剩下的鼠人被实验基地人员悉数屠尽。
中间层的12个岛屿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无人限制的繁育下很快濒临崩溃,只有其中的010岛屿支撑十一年,但是最终也是项目取缔,鼠人屠戮殆尽。
最内侧的岛屿在第20个年头也只剩下两个还具有实验价值,003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001。
“你知道为什么003能保存下来吗?其实003任由其发展的话在第25个年头也会失败。”笛在背后突然出现。
当时我初到图书馆,正在在整理其他被取缔的子项目资料。我回过头,狐疑地望着她,没有回答。我还没有看到003项目的具体进展,自然是不知道。
“003的鼠人迎来了他们的神——林第周。”笛将食指竖在嘴前,做出噤声的手势。
我更加疑惑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笛,想要她继续说下去。
“其他的别看了,直接看003吧。”笛将一沓资料扔给我,看见我的眉头更紧了,满意地离开了。
鼠人之神
林第周就是一个疯子,他在项目进行的第15年就消失了,实验基地的人一直以为他被地球联盟安排去了更重要的事情,直到半年后社科实验基地的主席汤陈放心不下向地球联盟询问林第周的去处,才一脸不可置信地从联络处出来——林第周消失了,联盟并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其他任务。
两年后,实验基地的人员才在003项目上发现了异常:003岛屿的山脉上发现了一处祭祀点,祭祀点上矗立一幢高大建筑,建筑内正中央是一个包着精金的柜子。后来实验基地的人按照《圣经》将建筑称为圣殿,将柜子称为约柜。
只有极个别鼠人才能靠近圣殿,而圣殿内正是他们的神——林第周。
林第周按照《圣经》体系打造了一个他的信徒世界,他要做这些鼠人的神,引领他们成为最繁盛的鼠人。
正当联盟社科实验处正在开会讨论如何在不惊扰鼠人的情况下将林第周带回来时,主席汤陈却说:“不妨让林第周在那里试试看,没准鼠人真的缺一个神明。”
笛递给我的资料分为两卷,一卷是林第周的手迹,称为《神录》;另一卷是鼠人信徒所做,称为《鼠人笔记》。
《鼠人笔记》是003岛屿的鼠文书就。鼠文一般刻在硬纸板上,笔迹全部凹陷,原理类似于盲文,只不过阅读方式不同。鼠人们经过口腔发射超声波至书面,反弹的声波被接收后就能被鼠人们解读。
或许因为鼠人特殊的构造使得他们的思想相对于人类更加隐晦,再加上深受林第周传授的《圣经》语体影响,尽管我手里的《鼠人笔记》已经翻译成人类的文字,是双语版,但还是有些晦涩难懂,理解起来比较困难。
为了方便理解,笔记的译者将鼠人利用超声波探测物体和人类用视觉探测物体混为一谈,都称之为“看”,并添加了一些注释。
《神录》
因为天空中没有任何遮挡物,它们冲天空发射的超声波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所以天空对于它们来讲就是无尽的黑暗和混沌,就像黑洞对于人类的意义一样。而我在圣殿的内部和外部都粉有强隔音涂层,那些鼠人的声波根本无法探测到任何东西。对于它们而言,圣殿就是天空的一部分。我再略微使一些小把戏,它们就真地以为我神明。
既然是神就要有神的样子,而我恰巧读过《圣经》。我和鼠人签订契约,成为它们的神,要引领它们成为全世界最繁盛的鼠人,契约就放在约柜里。约柜是我命它们用皂荚木做的,用精金包裹。当然约柜里放的肯定不止那些用鼠文歪七扭八写的契约,还有一台超大功率全波段超声波发生器,是我改造后从实验基地带过来的。如果这台机器运作起来,全岛的鼠人都会被无处不在的超声波干扰,变成瞎子。不过这些老鼠本来就是瞎子。这就像人类置身于无尽的光芒之中,也会什么也看不见。当然,我希望任何时候都不会用到全波段超声波发生器。
我挑选了几个聪明的鼠人作为我的祭司,还有一些忠厚的进入圣殿服侍我。祭品每天都会按时送来,都是岛上最上等的食物。
我教授它们事农,冶金等基础知识,生产建立起来对应的社会关系也迅速自动建立起来了。这些老鼠也学得很快,很快岛上就有模有样。
我是神,任何人都对我俯首称臣。
《鼠人笔记》
造人
神从虚空之后出现,虚空在伊甸园的后面,有三处,有门相连。
神从第一扇门出现,说要有光,伊甸园便有了光。光便是热,又不全是热。神的灵运行在伊甸园之上。
神的身边运行着三个天使,有长发,有短发,天使听神差遣。
神从第二扇门离开,进入虚空,光随之消散,黑暗袭来。
伊甸园无花,无草,无树,无飞禽走兽,但因神所在,蜜露源源不断。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原为鼠人自称,因无法翻译,简称为人),使他们运行我的智。
神从第一扇门出现,带来生命之源。
神舍弃一根毫毛,与生命之源混合,就有了人。
神看着一切所造甚好。
撒旦
撒旦从虚空而来,从第一扇们而来,从第二扇门而来。
撒旦手持长杖,与上帝身形相似。
上帝从第三扇门离开,带走亚当和夏娃。
撒旦毁灭一切,包括人。
三位天使坚守神的智,为撒旦所俘,变成撒旦。
伊甸园沦陷。
琴的包裹
我看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鼠人还存有林第周在实验室创造鼠人的记忆。而撒旦怕不就是联盟派来抓捕林第周的士兵。
我第二天打算问笛要林第周的资料,但是却被一口拒绝了。
“你没有相关权限。”笛头也没回,整理架子上的书籍,“你才来一个星期不是吗?”
“那怎么获取权限?”我一脸不可置信,我是被邀请来主导这个项目的,如果连鼠人的创造者林第周都不了解,难以想象后面如何进行项目实验。
“我不知道。”回答干脆利落,让我有点气恼。
“另外,琴寄来了一件包裹,说是给你的。”说着笛转过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小的包裹径直塞进了我的腰侧口袋。
笛又转身忙自己的事情了,我不想自讨没趣,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包裹上满是转运单,应该是在地球的各个地区都转运了一遍,甚至有木星和水星的转运单。我知道这是这些机密事业从事者为了隐瞒行踪惯用的伎俩。
我打开包裹,里面掉落两块铷磁。
“铷磁?什么时候姐姐也会打哑迷了?”笛又像幽灵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又仔细检查包裹,确定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和笛面面相觑。
“没准是我姐姐看上你了,对你的爱像铷磁的磁场那样强。你看,分都分不开。”笛握力想要分开两块铷磁,直到指关节发白也没成功。
我知道笛是在打趣,她见没什么值得玩味的就又扔下铷磁离开了。
铷磁?这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没有头绪,便又打开笛昨天给我的档案,读了起来。
《神录》
鼠人的语言并不难懂,毕竟实验基地早就对它们的语言有详尽研究,也有相应的翻译器。我不会说它们窸窸窣窣、切切嚓嚓的鼠语,也不需要会。神有自己的语言,神的语言并不需要每个人理解,不是吗?
刚来003的时候真的太苦了,我虽然有能力奴役这些鼠人,但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在山洞里观察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时机,一年前盗走了一只半大老鼠,这些鼠人疯狂的繁育速度让它们根本记不得自己有几只鼠仔。我将鼠仔带至人迹罕至的山顶洞穴抚养至今,取名移鼠,教它人类语言。移鼠,我真是天才,翻遍古籍才找到这么合适的名字!
有了移鼠我才能施展神迹,掷骰子选了两个鼠人定居点,让移鼠去通知下去:这两个罪恶之城因不遵神的智三日之内即将毁灭。
当然,移鼠血淋淋地被赶回来了。约定之日到来,全波段超声波发生器启动。
芥子气对于我来说并不难搞到,这种古老的战争武器对付鼠人绰绰有余。两颗高浓缩的芥子气炮弹在夜晚分别飞向罪恶之城,那些在全波段超声波发生器干扰下致盲的鼠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停留在原地。两三天后,这些老鼠会一只只痛苦地死去,而我将成为他们的神。
我称两座罪恶之城索多玛和蛾摩拉。
鼠人笔记
创世
起初,神创造天地。
万物空虚混沌,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热,就有了热。神看热是好的,就把冷热分开了。神称热为昼、称夜为暗。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天便是空虚混沌,源面黑暗。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地便是脚踩之物,海便是围地之水。 神看着是好的。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各从其类、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 神看着是好的。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三日。
神说、天上要有热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热在天空、普照在地上。事就这样成了。于是 神造了两个热体、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就把这些热摆列在天空、普照在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 神看着是好的。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四日。
神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神就造出大鱼、和水中所滋生各样有生命的动物、各从其类。又造出各样飞鸟、各从其类。 神看着是好的。神就赐福给这一切、说、滋生繁多、充满海中的水。雀鸟也要多生在地上。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五日。
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事就这样成了。于是 神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一切昆虫、各从其类。 神看着是好的。神说,我将这所造之物应允给亚当和夏娃,他们的子孙必将繁多,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食物。至于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并各样爬在地上有生命的物、我将青草赐给他们作食物。事就这样成了。
神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甚好。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六日。
天地万物都造齐了。
人是在空虚混沌包围的伊甸园所造,早于万物,人统领万物。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
索多玛和蛾摩拉
人繁衍众多,城遍布大陆,为撒旦所惑,罪恶繁多。
其中索多玛和蛾摩拉最甚,声闻于神。神不示众人,诞下移鼠为子,传授神录。
神子前往索多玛与蛾摩拉,宣读圣言,告诫民众。
民众久不侍神,起初并不认神子。
神子说:“荒淫与罪恶,贪嗔与痴恨遍布索多玛与蛾摩拉,声闻于神。民众繁多,却不行神的智,城邦兴盛,却信奉撒旦。神造世人,有感于人,赦人罪,降怒于城。三日后 神将诛灭两城。我的子民啊,请逃命去吧。”
索多玛与蛾摩拉之人不聆听神的智,撕扯嘲笑神子。神子跪地不起,替人赎罪。
神罚
索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之人遭受 神罚,陷入白噪,全部成了瞎子。
城外之人源源不断收到来自城内的白噪,刺耳万分,不敢看向城内。城内民众原地矗立,撒旦之魂被神驱赶。
白噪使黑夜喧闹,万物逃离索多玛与蛾摩拉。人们惊恐异常,父母舍弃儿女,丈夫抛下妻子,横冲直撞,城内一片混乱。呼喊没有回应,消失在白噪之中;奔跑没有目标,人们互相踩踏。
黑夜宛如白昼,让人神志不清。
神从圣山投来石杖,石杖在空中爆炸,白噪消寂,万物归沉。城内味如芥末。
神罚刚刚开始。民众不知神智,暗自庆幸,行恶如常。
第二日,索多玛与蛾摩拉内有血气之物均呼吸不畅,全身溃烂,焦躁不安,数日内悉数死去。
索多玛与蛾摩拉为神所弃。
有城外之人误食飞越索多玛的海鸟,夜间呓语,神情淡漠,精神涣散。
此为神罚。
003岛屿
档案繁冗的文字让我有些发困,这个时候高跟鞋“哒哒”响起——笛过来了。
“主席让我带你去003岛屿一趟。”笛不知道什么时候嘴里塞了块泡泡糖,一个气泡破裂,糊在了她鼻子上。她舌头舔了一下,并没有舔干净。
“你?003岛屿?”我很诧异。003岛屿正在进行社科实验,人员造访会带去一些无关变量,对实验造成重大影响。
“对啊,我,003。”桌子咯吱一响,笛微坐了上去。
“档案处你不管了?这也不是你的职责。而且……”
“这是主席的任务书。再说了档案处本来就是为了你开放的。我之前干嘛的你又不知道。”笛打断了我。
我只得合上书本跟着笛走了,高跟鞋的“哒哒”生再次响彻空旷的档案室。
一架直升机停在实验基地的楼顶,笛扔过来一个防毒面具,“或许用得着。”
这是实验基地功率最大的直升机,扇叶震耳欲聋,但在空中却像蜉蝣一般漂浮不定——南太平洋的乱流总是不经意间就能撞上。
“你知道移鼠吗?”直升机上声音嘈杂,我必须放大音量笛才能听到。
“什么?移鼠?我知道啊,基督教传到东方后,最初人们就将耶稣翻译成移鼠。”笛也大声回答。
我没想到移鼠这个名字还有这种渊源,林第周对宗教的痴迷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我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但直升机扇叶与空气的摩擦声实在太大,让人有点烦躁,便又作罢。
直升机停在了003岛屿的一处平原,平原一边是太平洋,一边是山脉。
我没有做好径直与鼠人见面的准备,但根据林第周的笔记本来判断,鼠人应该会将我们奉如神明。
我还在犹豫怎么和那些鼠人说话,就被笛一把拉了下去。
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料,四周没有一个鼠人,放眼望去满是荒芜。不远的山脉能看到一处高大的断壁残垣,应该是圣殿遗址,脚下一块木板也证明这里有文明出现,一只海龟往海里游去,海底还有一些类似于房屋的痕迹。这里没有鼠人,岛屿也比预料得小了很多。
笛看到我的错愕,不等我发问就略带嘲弄地说:“没听说过大洪水,诺亚方舟,出埃及记吗?不带人经历苦难的神怎么有资格成为神?”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林第周这个疯子,他要复刻《圣经》。
遗迹
003岛屿大部分都被海水淹没了,只有岛心的山脉还依旧挺拔,圣所的残骸也有一部分浸在海底,沙滩上有一些来路不明的火山石。树木郁郁葱葱,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曾经有文明的痕迹。一些绞杀植物盘根错节,挡住了我们通往圣殿的道路。
“走,看看索多玛和蛾摩拉去。”笛从登山包里拿出遮阳帽,一瞬间我怀疑她来此的目的。当她再掏出自拍杆的时候,我已经确定她是来旅游的了。
索多玛和蛾摩拉是两个相邻的定居点,都离山脉不远。索多玛已经沉入海底,蛾摩拉还有一半的遗迹裸露在陆地。这两个被神抛弃的城市比其他定居点更显荒凉。
“放心吧,芥子气已经没有了。”笛在废墟上自拍,时不时还不忘与我搭话。
芥子气并不十分稳定,在空气中会缓慢氧化失去糜烂作用,高温也能加速水解。我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笛会让我带着防毒面具。
蛾摩拉的遗迹遍布野生荨麻,荨麻的数量多得有些不正常。
“鼠人们相信荨麻有祛风除湿和止咳的效果,在神罚之后的几天鼠人大量采集荨麻用来止咳以及阻止皮肤糜烂,但是毫无效果。”笛玩累了,气喘吁吁在我耳边唠叨着,“一些荨麻的种子被带到城里,鼠人死后荨麻就占据了这片废墟。”
“其他定居点的鼠人在神罚之后立马与索多玛和蛾摩拉断绝了联系,不想有任何牵连,两个定居点的鼠人就这么绝望死去。”一颗石子被笛扔了出去,打出一个十连环的水漂。
我对《圣经》里的索多玛和蛾摩拉也略有了解,那是两个被神厌恶的罪恶之城,神降下硫磺与火将其焚毁。那场神罚中只有罗得及其家人被赦免,然而罗得妻子因逃跑的路上回头观望神罚变成一根盐柱。
但是林第周的这场神罚完全是掷骰子决定的,他压根就是丧心病狂。
考察完索多玛和蛾摩拉之后笛说下一步我们要前往圣殿。
依照圣殿的残骸依旧能推断出它之前的高大,屋顶坍塌,几根罗马柱孤零零伫立在海水里。圣殿的中央有个高台,应该是存放约柜的地方。经过一个迷宫一样的走廊后是林第周就寝的房间,在房间另一侧还有一个门,应该是逃生通道。看来这个神还是防备着他的子民。
“会潜水吗?”笛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登山包,已经在套潜水服了,并示意我的登山包里也有潜水服。
“会一点。”我不知道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知道不管会不会都要跟着她下水了。
“鼻子吸气,嘴巴呼气。登山包防水,也要背上。”笛又啰嗦了一句。
进入海中往下潜了五六米我就感觉不对劲,这个深度海水应该已经冰凉,但是我竟然感到一丝温暖,甚至比海面的温度还高。
又潜了七八米深,绕过一块岩石,一个溶洞出现在面前,我跟着笛钻进去,再浮出水面一处封闭的水下洞穴出现在面前,里面充满空气。
我和笛都摘下氧气瓶和脚蹼,稍作休息。
不久,笛又从背包里拿出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注意防水膜不要撕,憋一口气就到了。”说着又一头扎进水中。
我只能紧跟着笛也一头扎了下去。还好这段潜泳只有十五秒,紧跟着进入另一处洞穴,出来后我一把扯掉防水膜,空气顺着防毒面具涌进鼻腔,我贪婪大口喘着粗气。
笛一只手霎时伸了过来堵住我的进气口,她的声音隔着防毒面具有些闷声闷气,“不想死就慢点吸气。”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往前方望去,通红的岩浆从地底不断涌现,也就是说空气中满是硫化氢和氯化氢等有毒气体,不小心吸一口就足以毙命。
我心中一惊,迅速平稳气息,不免有些不满:这么严重的情况笛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就是003沉没的原因,一场火山喷发,砰——”笛双手做出爆炸的样子,因防毒面具变得沉闷的声音使得那一声“砰”真得宛如火山喷发。
我们继续往洞穴深处、岩浆的方向走去。海水从某个罅隙渗出浇在岩浆之上,高温蒸汽在嘶叫声中源源不断,升到洞穴顶部凝聚成水滴又滴落至岩浆,周而复始。
靠近岩浆后,我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奇迹——被岩浆几近煮沸的海水中有些虾蟹在蠕动,高温水汽蒸烤的洞穴壁上也有不知名的蜥蜴蛰伏。我知道海底火山口也有这种形态的生物存在,这些动物食用依靠火山存活的自养生物生存,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
“003好巧不巧建在了这个小型海底火山之上,火山砰——”笛又模仿起火山喷发。
“但是鼠人呢?林第周肯定跑了,鼠人呢?”我是来主导003项目的,003岛屿里没一个鼠人,我感到被愚弄了。
“方舟啊,诺亚方舟你不知道吗?”
我顿时明白了,林第周带着鼠人逃离了003。
“那他们现在在哪?”
“002。”回答简短有力。
神录
礼拜日
移鼠说海边莫名其妙出现一些鱼的尸体,翻着白肚。
奇怪,索多玛和蛾摩拉是靠近山脉的两个定居点,芥子气不可能外溢到海边。难道是染了芥子气的海鸟死在了水里被鱼吃了?不可能,那丁点儿芥子气被海水稀释后根本没有任何毒性。
“父,听渔民讲海边还有白泡泛起,泡沫破裂后有股臭鸡蛋味。”移鼠跪在殿下。
我挥手示意它下去。今天是圣日,是我的休息日,我不想为这些鼠人操劳半分。
礼拜一
你猜我昨晚看到什么?哈哈哈哈——是地光!TMD,这些实验基地的人可真会开玩笑,把003建在了小型火山上,这帮子偷工减料的家伙!这些鼠人死就死吧,我可不是什么仁慈的神。
......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可是神,神无所不能,我要带领它们走出埃及。对!出埃及记!还有诺亚方舟、大洪水!真是完美契合。我 林第周就是天降英才!
移鼠呢?移鼠在哪?——这只死老鼠,需要它的时候总是找不见。
鼠人笔记
圣殿
神与人立约,望众人行神的智,神庇佑人。
契约由 神言书就,非 神不能触碰,神子亦然。
神子传递 神言如下:
“要用皂荚木作一柜,长二肘半,宽一肘半,高一肘半,称约柜。要里外包上精金,四围镶上金牙边。也要铸四个金环,安在柜的四脚上,这边两环,那边两环。要用皂荚木作两根杠,用金包裹。要把杠穿在柜旁的环内,以便抬柜。这杠要常在柜的环内,不可抽出来。必将我所要赐给你的法版,放在柜里。”
我等听 神旨意,事事如 神所愿。
“大理石作地基,雕刻花边柱,建圣殿, 神的灵驻在店内,聆听众人之言。殿高三丈,长十五丈,宽十五丈。殿内设长廊,设寝宫。”
我等听 神旨意,事事如 神所愿。
圣殿建毕, 神施展大能,将神殿融入混沌,众人不可见。
神遴选众人作祭司,有鼬大,有鼷门,并仆人若干。
我等听 神旨意,事事如 神所愿。
诺亚方舟
撒旦从海外虚空探知 神的气息,诞下一子,将土地污染,诅咒海域。神将污染之地称为埃及。
百鸟在清晨惊醒,海鱼死在沙滩,众人耳畔传来大地喘息,沙滩白沫泛滥,像不治之人。
神知晓万物,怜悯众人,令众人建诺亚方舟,前往神允之地。
方舟的造法乃是这样:
船体由歌斐木所做,长三百肘,宽五十肘,高三十肘,有上中下三层,分有隔间,里外涂上松香。方舟建有三座。
神子传递 神言如下:
“我要毁灭这撒旦污染之地,连同撒旦之子。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我必降下圣火,连同岩石,将撒旦之根碾为齑粉。海水将高如千丈,冲洗大地。”
“众人藏于方舟,蒙我庇佑。我将带领你们前往流奶与蜜之地,并有众多奴隶供你们驱使。”
我等听 神旨意,事事如 神所愿。
神录
礼拜一
联盟新闻预测这场小型火山喷发将在一个星期后开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到时候鼠人们肯定以为这是我的神罚。
应允之地我已经选好了,就在002吧,003的正北方,火山喷发那天正好是南风。002和003之间的高压电线由于疏于维修早就断掉了,这些基地的人真够粗心的,难道联盟给的经费还不够吗?当初我只有五十万经费就造出来鼠人,这些蛀虫什么事情都办不成。社科实验?呵,就是一些老鼠罢了,还社科实验。
在这个全是隔音材料的圣殿待了这么久已经让我发疯了,说句话连回音都没有,睡个觉四周寂寥瘆人。神罚之日快点到来吧,我也该出去逛逛了。当神并不容易,不是吗?
那个鼬大进殿后为什么总想在我说话的时候抬起头?神态真像黄鼠狼。我真不该选他当祭司。不过那个鼷门,瘦瘦小小唯唯诺诺的还有些可爱。
鼠人笔记
出埃及记
方舟造毕。
神子传递 神言如下:
“众人要藏于舱内,带够三天的粮食。两日后我将降下圣火连同岩石,海水将高如千丈。神子,鼬大,鼷门要分别乘坐一艘方舟,引领众人。”
两日后, 神罚降临。
神罚之日正是傍晚,神的怒火冲出大地,连同最深处的岩石砸向虚空,又从虚空落下。撒旦之子从地狱爬出,全身炙热,白烟滚滚。世界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巨浪高如山脉。飞鸟四处逃散被巨石砸落,矮马奔向山脉被圣火焚尽,海鱼潜入水中被热浪煮沸。一切罪恶在 神罚之下无所遁形。
撒旦之子呻吟万分,宛如大地哀鸣,死于神罚之下。
众人蒙 神庇佑,藏于方舟。
神的灵运行在虚空之中,行于前方,指引应允之地。
方舟在海水和混沌中行了两夜,前方有雷霆万钧。神施展大能,消退雷霆。
撒旦悲于丧子,以一半生命为代价抗衡 神明,将鼬大所在方舟击毁,沉于深渊。
又两日后,众人到达应允之地。

看完笛递给我的电子档案,我有些气恼,“明明有电子版的,为什么让我每天去档案室报道?”
我们的营地扎在003的山顶,这座山脉由于海啸的缘故已经不足1000米。笛拿着望远镜往东北眺望,没有回话。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几座岛屿在远方闪现。
“你知道相邻岛屿相隔多远吗?”笛突然开口。
“20千米。”我不情愿地回答。这些东西我了然于心。
“003和001相距多远?”
“二十倍根号三,大概34.6千米。”这个简单,心算一下就知道。
“完整的岛屿山脉有多高?”
我没再接茬,有点生气地望着笛:这么简单的问题,感觉她在捉弄我。
笛却向我这边踱了过来,摸着身边的一块石墩半坐了上去。
“完整的岛屿山脉2500米。如果人站在赤道海边,能看到16千米外20米高的物体。如果物体高2.5千米,那么站在179千米外也能看见......”笛双手摊在石墩上,望远镜掉落。
我知道笛要表达什么意思:那些鼠人如果能有感光器官,鼠人站到海边就能看到别的岛屿,内层岛屿的鼠人最起码能看到第二层的所有岛屿,而若是站在山顶,第三层所有的岛屿也都能看到。
“仅仅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光,就困死在孤岛上。他们肯定也尝试过向海里发射超声波,可是嘈杂的海浪以及经常变换的风向让他们误以为海的那边就是混沌,就是虚无,连打渔都不敢超出海岸线5千米。”笛像泄了气一般瘫坐在石墩上,骄傲的肩也塌了下去。
鼬大
夜晚我们生起火堆,海浪在山脚作响,海风迎面拂来,繁星点缀,心旷神怡。
我想起来白天没来得及解答的疑惑,开口道:“逃离003岛屿的时候林第周在哪?笔记上说他的灵运行在虚空是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问我,不说。”笛因为白天我对她的不耐烦有些生气。我没敢再问。
她扭捏了一会儿,哼声哼气地说:“直升机啊,笨,不然他怎么到的003?那个神棍。”
那个时候联盟基地的管理制度还有些混乱,林第周偷偷驾驶一架直升机逃到003竟然没人发现。林第周将全波段超声波发生器放在直升机上不断朝方舟发射信号,引领它们出海,就像《圣经》里神用火炬和烟杖在空中引领以色列人出埃及。
“你难道不好奇鼬大的方舟哪里去了吗?”笛突然发问。
“依照《鼠人笔记》的记载来看,应该是被流石击沉了。”我思忖道。
“屁!是鼬大叛逃了,被林第周发现击沉的!猜错了吧......”笛满脸得意。
我早该想到,鼬大应该暗示的是《圣经》里的犹大,曾在逾越节三十个银币出卖耶稣。
“而且,鼬大没死哦,林第周都不知道这件事。”笛嘻嘻笑了起来。
“那鼬大现在在哪?”我追问道。
“001。——放心吧,003项目包括所有岛屿,002和001都在你的研究范围内,不会有人跟你抢功。”笛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这是鼬大的笔记。”笛将电子档案调了出来。
鼬大猜想
关于虚空
有记载以来虚空就不被人理解,人们尝试观察虚空却总是一无所获。陆地的周围是海域,上方是虚空,海域又被虚空包裹,因此推断虚空包裹着陆地与海域。陆地,海域,虚空以及它们所包含的一切被称为宇宙。虚空分为两部分,陆地上方的被称为天空,包裹海域的称为域外虚空。
从陆地乘船前往海域,再往深处漂流三日便会有雷霆万钧,不可僭越。从古早时期就有人因触碰雷霆万钧惹怒虚空,连同舟上的活物被雷霆处死,全身焦黑,命葬大海。
虚空便是混沌,是一无所有,只有飞鸟能在虚空生活,因此飞鸟也被称为虚空使者。
有智者想通过飞鸟了解虚空,乘大鸟前往虚空,至今未返。
虚空不可探知。
然而常有听力甚佳的智者说天空有雾状物体,是为云;域外虚空之中常有岛屿隐隐若现,是为仙岛。我听力不佳,不如智者,无法亲自见证。
智者说天气异常时在山脉边常能听到域外仙岛内有仙人操虚空之语对话,音色洪亮,内容深奥。
关于神明
神从虚空而来,因人忘了他的智,凌辱他的子而惩罚罪恶之城。
人再次供奉 神。
神向众人讲述造人,讲述创世,讲诉撒旦。在 神的教导下人重拾智慧。
神命人造圣殿,筑约柜,常驻人间。而我因天资聪慧,样貌不凡被选为祭司,供奉 神明。
神将圣殿融入虚空,虚空不可探知。
神明以人形示祭司,又不似人,我得以窥见全貌。神明高人两倍,眼睛突出亦可摘卸,面部平整,无短尾。因执掌世界,纵观所有罪恶,易怒。我曾探听虚空之事,被神斥责。
神言洪亮,极难学习,需胸腔送气、腹部发力、舌头卷动方可声似一二。我因天资聪慧,神子之下,最似神言。神言凡人不可懂。
关于虚空圣殿
我在神选之日首次进殿,得以窥见虚空。
虚空不可见,不可探,不可知——虚空不可探知,神将圣殿融入虚空。
我伏在圣殿内,神的脚下。虚空脚感似大理石,但不可见。神坐在虚空圣殿之上,斥责人的罪恶,情至深处,常掩面流泪。
殿内仅约柜,神的形体可以探知,四周皆为混沌,神言甚威,虚空之人皆全身战栗。殿内不可乱行,我曾因走错一步,撞到暗黑之墙。墙体似岩石所做,但不可探。
虚空之内,寂寥瘆人,人不可常驻。
关于索多玛与蛾摩拉
神子传言:索多玛与蛾摩拉罪孽深重,神不喜,将毁灭全城。城内孩童又讥笑神子,撕扯神子,神降怒两城。
城内民众在神罚下痛苦死去,皆糜烂。城内之人曾重金采购荨麻未果。
但神子传言或许有误:索多玛与蛾摩拉并非罪恶之城,城内居民常相互帮扶,分享食物,孩童也相互照看。
我采购一些荨麻,托勇者送入城内,交与双亲。我的双亲住在索多玛,随神罚一起毁灭。
关于神子
神子鼻嗅稍短,双脚有力,可长久站立,与一年前山脚城镇失踪的孩童相似。
关于海外浮尸
有人在海边发现浮尸,经辨认无人相识,有人推测是岛的另一侧有人落水而亡。但风向不对,当时刮了半个月南风。
仙岛之人
又有智者向我诉说域外仙岛,我让智者复述域外仙人所言,听后震惊万分。
虚空之语便是神言,域外仙人便是神明。
我想见更多的神明,询问虚空之事。
海市蜃楼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鼬大叛逃?为了询问虚空的事情?”档案记录到这里就停下来了,我把电子档案还给笛。天黑了,我们正坐在篝火旁取暖。
“对啊,你以为呢。鼬大这里——”笛指着脑袋食指绕圈,“有点轴。”
“最起码比林第周强,鼬大更像个,嗯......科学家。”我想不出比这个更合适的词了。
笛没有搭话,拿着一根木棍挑拨着篝火。
“我姐姐说域外仙岛应该就是指实验基地,因为实验基地的建筑高大平直,让某些超声波捕捉到了。鼬大想要到实验基地问虚空是什么,却被林第周击沉后误打误撞进了001岛屿。但我一直纳闷为什么003一些听力较好的鼠人能听见实验基地内人员的对话。”末了,笛终于憋不住问了起来。
“琴没告诉你?”我抬头望向笛。
“她啊?我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她白了我一眼,让我补补物理知识。”笛双腮气鼓鼓的,用手支着下巴。
“你的确该补补了。这是声的迁跃:相同介质下,声音偏向于通过温度低密度大的介质传播,如果在传播的过程中遇到密度不同温度不同的介质,可能更改路径也可能发生折射。所以有的时候声音会跳跃,比如一片钟声远处能听到,近处却听不到;有的时候声音也会迁跃,传播到很远的位置。那些智者捕捉到实验基地人员对话时海上天气应该有些极端。”我在地上用一截树枝画着草图。
“就像海市蜃楼!”笛兴奋了起来。
“对,就像海市蜃楼。所以——”我停顿了一下,等着笛接下去。
“所以什么?”笛抬头呆呆地望着我,完全没跟上我的节奏。
“所以我怀疑鼬大不是误打误撞进了001,它本来就想去那里。因为声音的跳跃和迁跃,让他弄错了实验基地的方向。”
“啧啧啧,这只鼬大,还是学艺不精啊,真可怜。”笛扼腕叹息,装作悲伤的样子,让我有些发笑,“真想把它捉回家当宠物养。”
夜深,我脑子里还都是鼬大的事情。鼬大应该是所有鼠人中最具有探索精神的,他或许在圣殿撞到墙体、看到海外浮尸后就对虚空产生了强烈探索欲,并且对神子充满质疑。不过他还是没有怀疑神明。
普罗米修斯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准备下山,路上笛若有所思,一扫以往的活泼,闷不说话。
我问她在想什么。她嘴巴嗫嚅,没有搭腔,应该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笛有些气喘吁吁,我们找了一处阴凉地停了下来。
因为那场火山喷发导致003已经没有大型动物,只有一些小型蜥蜴还有海鸟在岛屿游荡。不过森林倒是很茂密,大自然在文明销声匿迹后又迅速占领这里。
火山石遍布003,我们所处的脚下就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火山石。在火山喷发过程中,由于从地底到地表的压力的骤然减小,岩浆内部气体迅速膨胀溢出,在岩浆冷却后就形成了这些多孔的火山石。因为火山石多孔能浮在水面,也称浮石。
笛望着火山石,问我:“火山石能干什么?”
“磨脚。”笛憋了这么久,问的问题这么敷衍,我也没有回答的兴趣。
“给你,让你磨个够。”笛有些生气,扔过来一块浮石,我躲开了。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嗯......”我不喜欢打哑迷。
“你说,鼠人像不像生活在海底的智能生物?”她清了清嗓子。
“嗯?什么意思。”我抬头望着笛。
“你看,假设在海底有一种智能生物,但是由于周围都是海水,没有大量空气,始终没有办法发现燃烧这种基本的能量转化方式,进而导致科技和文明的启蒙永远被锁死。即使这种生物生活在物资丰富的大海也无济于事,最终也不过是陆地上那些人类的盘中餐。”笛从登山包里拿出煤油引火器,一个拇指下滑引火器点燃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使燃烧这种剧烈的能量转化方式不止一种,但是其它的方式燃烧形成的条件也很苛刻,想利用起来却也十分困难,比如白磷,再放宽点条件,比如钠,都可以在水中燃烧。”笛的这种假设很早就有人提过,我回答起来也毫不费力,并且迅速补充了她遗漏的地方。
“但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燃烧,怎么可能再去制备白磷和钠啊......”
“你想说的是海底火山是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笛盯着火山石了。
“对,海底火山是他们唯一能直接见到火的方式了。在陆地上司空见惯的燃烧,他们却要拼了命才能见到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笛说到“最后一次”时加重了语气,像个话剧演员。
“严格意义来说那是另一种燃烧,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使那些智能生物见到岩浆并且活了下来,也没有办法复刻,更没有办法利用,岩浆形成的条件比制备钠还要难。”
“所以就算是这种智能生物中出了一个普罗米修斯把火种偷来带给大家,大家也只能摇摇头说他疯了。”笛的发散思维很强,有时候一点就通。
“这就是你说的,鼠人像海底的智能生物一样对吧?”我回到了她最初的提问。
“就是啊,人们司空见惯的光,鼠人也看不见,它们缺少了一种直接探测外界的方式。声波,太低效了。都没有办法向鼠人描述光是什么。”笛说着摇了摇头。
笛认真思考的样子的确有点可爱,我“噗嗤”笑了出来,继续接道:“而且声波的探测方式会让它们对世界有很大误解,你看它们连天空都没有办法理解,更别提宇宙。它们甚至不知道太阳月亮是什么,只知道冷和热。”
“唉,它们真可怜。”笛长叹一声,“你说它们知道不知道自己是瞎子?”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苦笑了一下。
我们休息够了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山下。进入直升机后,笛忽然侧过身子,盯着我说,“如果智能生物的普罗米修斯是神就好了,就没有人会嘲笑它。”
我笑着点头,没想到笛还在纠结这个。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琢磨着下山的对话,总感觉遗漏了什么。
过了良久,我心中一惊:鼠人的普罗米修斯是林第周对吧?
鼬大猜想
异岛
我被神明惩罚,击落至混沌大海,身边落水之人触碰雷霆万钧,粉身碎骨。我却得以幸存,流落至另一个神从未提起的异岛,但是没有见到仙人。
这片大陆和先前所在的埃及岛并无二致,只是岛上的人类和我语言不通。这些人异常热情,将我从海边救起后便安置在一处靠海的房子,派人专门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不过经常听到他们在门口切切嚓嚓,应该是在议论我的来历。
既然是神造万物,为何唯独选中了我们,抛弃了他们?我的神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语言只有极个别的单词我能明白,像“吃”、“食物(译者注:原发音为饲料)”、“爸爸”和“妈妈”。我总觉得这是神的有意为之,将我们的语言打乱。
我思索了好久,认为他们是神被撒旦追赶时遗落在伊甸园的人类。那他们是否可以认为是撒旦抚养长大的?不,撒旦不可能抚养人类,他们的行为举止也不像撒旦。
我依然记得神逃离伊甸园的描述“上帝从第三扇门离开,带走亚当夏娃。撒旦毁灭一切,包括人”。这些人哪里来的呢?他们是否信神?
在房间内我发现了一个装置,唤醒后可以源源不断地冒出热量,让整个屋子暖和起来。这里的人类貌似对此司空见惯,一个孩子还嗤笑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装置神奇之处的惊讶表情。然而这个装置并不烧柴,也不烧油,只有几根线从地下连接着装置。
地下,地下...莫非他们真的是由撒旦抚养?
神是否要隐瞒什么?
我罗列了以下几种可能:
1.神造万物,我是亚当夏娃的后代,而他们虽也是神的杰作,但被撒旦俘获,已是撒旦的奴隶,故而能够通过几根线利用地底的撒旦能量。
2.我已经死在混沌大海,被雷霆万钧击灭。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人死后,到达神的另一个领域继续承受人的业障。神全知全能。然而在这个世界死后是什么状态,是否会进入下一个世界,我还不清楚,也不敢轻易以死验证。
3.人夜晚睡觉的时候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人的灵魂在夜晚进入另一个世界继续工作生活。我由于某种机缘,误入梦境世界。
4.宇宙不止一个,在早古时期就有传说:在埃及大地曾到访过一位旅行者,他声称世界上有无数个宇宙,无数个像埃及大地一样的岛屿。而他是星际旅行者,他掌握了穿越星际的奥秘。旅行者想要在不同宇宙穿行,遇到另一个宇宙的自己。在旅行者确认埃及大地并没有他要找的“自己”时,便乘坐木船离开了。那么我是否也是碰巧进入了另一个宇宙?
5.神既然说要带领我们前往应允之地,那么证明世界上的确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只是神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告知我们。那么神为什么要隐瞒呢?神若是全知全能,祂是否知道我还活着呢?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杀死我呢?难道是留我他用?
我能力有限,暂时得不出结论。
疑云
在修养期间我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当地话,便要出去走走,想仔细探索一下这个世界。异岛的中间如埃及大陆一般有一座山高耸入云。路上有很多人好奇地向我打招呼,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外来者。
我进入一座城中,发现这里有很多疑点。
1.城市的人数和房屋建筑数量严重不符,这么点建筑完全支撑不了这么多人居住。
2.我不被允许夜晚进入城市,城市里的人貌似无所事事,有些东西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3.重要的建筑内都装有发热装置,有的甚至用这个装置来加热食物。这些装置毫无例外都有一根线连接地下。
4.我不被准许踏入山里,只能在岛周活动。
这里的人应该还对我怀有戒备,毕竟我是一个可疑的外来者。
神有冢
在完全康复之后,我已经大部分掌握了异岛的语言。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这也是神选我当祭司的原因。
众人询问我埃及的事情,我事无巨细一一诉说。然而我向他们宣扬神的智,他们只是听,并没有追随神的意思。
最后一个孩童告诉我,他们有自己的神,不过已经死了。
我只当是玩笑,神并不会死。如果他们有个神死了,那也是伪神。
一个长老前来看望我,带来了几个笔官,想要记录下我说的一切。我再一次向他们诉说埃及的事情,并宣扬神的智。
长老打断我,问我是否会神的语言。
我是祭司,当然会。
令我震惊的是长老说出了一段神言,那段神言是“向地下走”的意思。
我如实翻译了神言,长老喜出望外,要带我去见一下他们的神。
我被堵住五官,长老派人用车将我拉往一处秘密基地。按照方位推断这是前往山的方向,然后经过一段路程后又是往下的方向。
正如我所想,我被带往一处地下城市,城市的正中央是他们的圣殿。
展入眼前的是圣殿内高台上的两具巨大尸骨。
那是神的骨架,我见过神,绝不会错。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无助和震撼,我没想到神真的会死,神真的有尸骨。
那我的神呢?
我趴在地上不想承认这是真的——神有冢。
抱怨
我合上档案,走到了借阅台,问笛要了杯浓茶。
“不喝咖啡?”笛低头为我冲茶,抬了一下眉毛。
“不喝。不习惯。”
“又哪里看不懂了吗?”几个星期的相处笛已经摸清楚我的脾性了。
我呡了口茶,问道:“档案归档案,为什么没有背景概述。”
我已经忍不了这种解谜游戏了,我是做科研做项目的,如果档案只是单一角度记录问题,我想这个实验我很难完全掌控。
笛只是抿嘴笑,每当看到我着急生气的模样她总是偷乐。我不去理她,喝着茶看着窗外,琢磨着我刚翻阅的档案。
过了会儿笛端着杯子也坐了过来,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我不就是你的背景概述讲解员吗。说吧,看到哪了?”笛突然温柔了起来,我有些不适应。
“鼬大看到了神冢。”我嘟囔道。
“你知道女娲和伏羲吗?”笛右手食指蘸了点咖啡,在桌子上花了一个锐角,一个直角。我知道这代表着规和矩,是女娲和伏羲的代表。
“知道,古早时期的东方人们相信他们的祖先是伏羲和女娲。”我尽量配合笛,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两具尸骨便是伏羲和女娲,或者说是他们让鼠人们这样称呼自己。”
“鼠人还存在的消息封锁得并不严密,总有一些组织和个人通过某种渠道得知这些消息,伏羲和女娲就在其中,他们是一对情侣。”笛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便是南太平洋,一只信天翁乍起飞过。
“女人这里,”笛指了指胸部,“肺癌。”
伏羲和女娲
女人得知鼠人的消息,便要去解救鼠人。男人得知女人的意愿,要陪她完成最后一程。他们自驾小型游艇来到项目所在地,为了躲避联盟的侦查,凿沉游艇穿着潜水服一路游了过来。他们四处取证,想要把这里的情况带出去。然而就在取证的最后阶段,他们正在前往001的过程中,一个巨浪把男人拍在了高压电线上。女人把男人带上001的时候男人已经面部青紫,没有任何气息。那些鼠人帮女人把男人拉往山洞埋葬。
那个山洞便是地下城的开始。
女人告诉鼠人:“你们叫我女娲吧,他叫伏羲,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然而事情并不容易,在项目范围内,不在白名单的通讯器接受不到任何信号,女娲没有办法把这里的消息发出去。因为伏羲的突然亡故,女娲经受不住打击,也没了离开的能力了,被困在了岛上。
女娲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联盟,她教会鼠人们一些基本的人类科技知识,让鼠人在地下建立了一个地下王国,并在地面建立一些伪装性质的城市以便逃避联盟的侦查。然而女娲到达001的三个月后便去世了,去世之前她病痛的身躯甚至还做不到和鼠人连贯沟通,鼠人对她的神言也是一知半解,只记得女娲最后一句话是:“向地下走。”
鼠人们也谨记女娲的话,一直往地下发展城市,地面上的城市用来掩人耳目。地下有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不敢懈怠。
由于女娲的逝去,鼠人们失去了人类科技的持续输入,只能利用现有掌握的人类基础科技进知识行发展。然而鼠人对这些知识的掌握都谈不上,顶多是会利用罢了。因为不能看见,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为什么要那样做,只能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强行解释,进而得出很多错的结论,只能止步于女娲时代的水平。
女娲留给他们的遗产只有一个小型可携带核聚变发电装置和一个智能设备,设备内储存了人类海量的科技知识。
女娲教会鼠人们制作白帜灯,一遍遍向鼠人解释光是什么,然而鼠人们压根听不懂,只觉得光便是热,白炽灯可以发热。女娲死后鼠人们在女娲周围摆满了白炽灯,他们认为热或许能够让女娲活过来。
再后来,白炽灯便成了鼠人们的取暖工具。女娲生前强制让他们将白炽灯挂在屋顶,现在白炽灯慢慢移到了墙壁上,甚至变成了简单加热食物的工具。
而那个储存了海量知识的智能设备,对他们来讲无异于天书,因为他们看不见屏幕上的文字。
城市越挖越深,他们的科技也越来越退步。
他们的能量供应全部依赖女娲留下的小型可携带核聚变发电装置,但是除了白炽灯他们想不出来还有其他地方的应用。
经过不断尝试总结规律后,他们发现依次触碰女娲留下的智能设备的不同位置后能够听到女娲留下的一些录音,鼠人们激动万分,但是并不能明白录音的意思。这些鼠人知道解读神言是他们的唯一办法,然而在和女娲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完全掌握神言,只会一些简单的交流。
经过一些智者对女娲生前的行为和留下的神言进行解读和推测,他们认为天空有一个女娲也害怕的东西,而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地下进军,同时在地面建设伪装性质的城市躲避来自天空那股邪恶力量的侦查。
直到鼬大的出现。
光之城
“所以这就是001的秘密?”桌子上笛用咖啡画的图像已经干涸成渍。
“对,这就是。”笛干笑了一声,用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她很容易动情,稍微煽情一点的故事她都会掉眼泪,即使是自己讲的。
我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笛拧了一下鼻涕。
“联盟发现女娲的到来时已经晚了,地下城已经建了一部分。联盟士兵打算进入地下城带走女娲,可是女娲早有准备。”笛顿了顿,“士兵们毫无准备,以为这次就像屠杀之前那些衰退岛屿的鼠人一样简单。”
我看着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对她越来越有耐心。
笛从通讯器里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全是白色的光芒,只能依稀看到一些城市的街角。
“这是士兵离开地下城之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笛指着着照片,“女娲耍了一个和林第周相同的把戏——白障。”
“白障?白障,白障……“”我暗自嘀咕,突然明白了笛的话。
鼠人最怕什么?是虚空吗?不是,是白噪,是休无止境的噪音。在虚空中最起码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而在白噪中它们就是瞎子。
那人呢?人最怕什么?是黑暗吗?不是,黑暗中最起码能看见自己的双手。而在无穷无尽的光芒之中,人们和鼠人并无二致。
“士兵们进入地下城,发现自己突然被光芒包围,可是他们连最简单的墨镜都没准备。女娲只是让鼠人们用石头驱赶士兵,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明白女娲的顾虑,鼠人们那时还不足以和联盟抗拒,联盟也是顾虑她才没有用一些极端手段。地下城还不够深,人们彻底撅翻地下城的方法很多,女娲在拖延时间。
“这就是女娲为什么让鼠人们向地下走的原因吧?在蜿蜒曲折的地下隧道中,全波段超声波的用处有限,而鼠人们却又可以提前部署光源,让士兵们变成瞎子。可以说在地下人类毫无优势。”我放大那张过度曝光的照片,内心突然冒出一丝莫名的惊恐。
“啧啧,你很聪明嘛。”笛笑盈盈站了起来。她情绪有时候变化多端,让人琢磨不透。
女娲留下的录音被称之为《女音》,在鼠人的祭司里世代传唱。鼠人们并不了解女音的意思,但是也不敢更改一个字。也因为地下城满是光芒,人们将地下城称之为光之城。
“你难道对那个星际穿越者没有兴趣吗?”笛一惊一乍,脸凑了过来,“他写了一本自传,叫什么来着?嗯……对了,原名叫《一本你不敢相信的星际穿越书》,我们都简称《星际穿越》。可有意思啦!我们基地的人都超爱读。”
“其实《星际穿越》在鼠人间有另一个名字,叫《吹牛大王历险记》,被001岛屿的图书管理员列为儿童读物。”我能感觉到笛在努力憋住不笑。
笛从背后摸出两本书,是《女音》和《星际穿越》,笛特意把《星际穿越》放在了上面。
星际穿越
飞鱼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段奇妙之旅。
宇宙不止一个,虚空的另一头是另一个世界。而我也是偶然间才发现穿越星际的方法。关于星际穿越的具体方法我并不能告诉你们,对你们无益。新鲜的旅途背后是徒增烦恼,就像我现在一样。
我已经记不得我是从哪个宇宙出来的了,只记得我所在的那个宇宙有时候浪特别大,食物也越来越短缺。
人们都害怕虚空,只有我从小对虚空充满好奇。家乡的浪越来越大,土地已经快支撑不住,神已经遗弃了我们。人们都说深海有雷霆万钧,触碰即死,但是我想亲眼去看看。浅海的鱼快被吃光了,我不想再饿肚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出海捕鱼,便再也没返回自己宇宙。
海上的旅途很无聊,要摸准风向才能把握航向。我对着虚空呐喊但是得不到任何回音。
有时候有大鸟从虚空出现,长鸣而去。飞鸟早就掌握了穿越宇宙的秘密。
你们一定不相信,鱼也会飞。
那是我第一次穿越,在海上第三个日子。由于长久捕不到鱼,再加上几天没有喝水,我已经濒死。忽然我听到海底传来响动,有鱼群划过船底的声音。我伸手去抓那些鱼,那些鱼像是被惊扰了,拍打着鱼尾迎风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在宇宙的交界处生长着很多奇妙的物种,飞鱼就是其中一种。它们应该游走于地狱和深海,有时候也会在天上飞来飞去。
饥饿已经占据了对飞鱼的恐惧,我伸手去抓了一只,味道非常鲜美。我并没有因为吃飞鱼受到地狱的惩罚,不过有时候飞鱼撞到脸上很疼。
女音
我们凿沉游艇以便躲避联盟的搜查,好在潜水服带有助游系统,在这些岛屿之间游走绰绰有余。不过糟糕的是联盟运用了黑障技术,不在白名单内的通讯器接收不到任何讯号。我们现在只能用手头的防水相机一一记录看到的事情,以便出去后拿给外界那些被蒙蔽的世人看这里真实发生的一切。
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与其呆在病房里缓慢溺亡,我更喜欢在海里溺水。
我很感谢白能随我一起来到这里,他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陪我一起冒险。
我们最开始侦查的是最外侧的岛屿,那些岛屿由于海浪的侵蚀已经有些残破不堪。在到达第一个目的地的时候我们只找到了一些鼠人们留下残垣断壁。有的时候沙滩上能踩到鼠人们的白色腿骨,“咔嚓”一声腿骨随之断裂。有些腿骨上还有牙印,应该是食物短缺后他们自相残杀所致。
在山脚的不远处有一处掩埋点,里面有大概近百具鼠人残骸,初步判断是联盟所为。联盟就是这样,对他们无用的东西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有意思的是我们遇到了一只坐着木筏的鼠人游荡在远海,我和白跟了上去,打算看看这个鼠人要做什么。
鼠人给自己用柳条编了一环王冠,上面插了一支信天翁的尾羽。那只鼠人很喜欢坐在船头唱歌,白管这个鼠人叫歌唱家。有时候飞鱼从歌唱家的木筏上掠过,歌唱家伸出双手去抓一两只当做一天的口粮。
歌唱家很快乐,我也很快乐。
鼬大猜想
儿童读物
不知道为什么在让我解读《女音》的时候长老拿给我一份儿童读物,叫《吹牛大王历险记》。我起初很拒绝,但是长老说他活了这么久,觉得这本书或许有用。
解读《女音》很费神,毕竟我和神相处的日子并不算多,有些神的言语我并没有接触过,特别是那些我搞不懂的名词。从这个角度来讲那本儿童读物倒也能起到调味的作用。
飞鱼
幼年的时候我在湖边,有人在湖里养了很多鱼。夏天快下雨的时候鱼群在湖面飞过,有时候会和低飞的燕子相碰。
儿童读物说深海里有一种鱼,也会飞。不过那种鱼不像这湖里的鱼只能飞一小段距离。每到天气闷热的时候那些鱼总是跃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张开翅膀,在天空中像鸟一样飞来飞去。
我不喜欢那些鱼。鱼会飞?那还叫鱼吗?那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
但是女娲也提到了飞鱼……
我不喜欢那些鱼……
星际穿越
恋爱国度
我到达的第一站是一个十分推崇恋爱的国度,国民们只要一闲下来就想着去恋爱,从老人到小孩无一不是如此,因此他们的人口众多。我到达的第一时间他们的头领就带来一个极其漂亮的姑娘,让我和她恋爱。
夜晚他们会升起篝火唱歌跳舞,吃树上结的果子,海里捕的虾蟹。每个人都有伴侣,每个人都很快乐。
我一度陷入到如此的温柔乡之中,忘了星际穿越的使命。
他们相信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神明的一场梦,我们都生活在神的梦里。只要神翻个身,我们就像树叶一样被他从梦里抖落,坠入彻底的虚无。但是神大抵是不愿意醒来的,因为梦境太真实了。日出日落,春去秋来,人生嘈沸,月落乌啼……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渐渐地,神已经忘了他是可以醒来的。
恋爱之国的人认为唯一让世界延续下去的办法就是将神留在梦境之中,而留下神的办法就是让神一直幸福。
没有什么比恋爱更让人幸福了。
他们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去到秋来,没完没了的坠入到热恋之中。
恋爱的歌声整日缭绕在山岗,在密林深处经常有窃窃私语。那些求偶的诗歌异常华美,听说受神明启发所作。
直到西边刮来的风已经把他们的大陆侵蚀大半,食物已经有短缺的迹象,他们仍然没有任何危机的感觉,不过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被他们簇拥着送到海边,他们却偏要说我也恋爱了,不过不是姑娘,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虚空和宇宙,不可捉摸才是恋爱的味道。
被我带走的还有他们华美的诗歌。
诗歌
我感觉这雨在它停之前还会一直下
当它流成小溪,汇成江河
我们在房檐相遇
你伸手触摸,檐外雨水磅礴
我说你不要夹着雨伞不懂得张开
是珍惜这伞 还是喜欢那人
不小心触碰到你的额头
那么冰凉 还带着雨水
眼睛迷离 你盯着这雨
啪啪嗒嗒 我们何时相遇
为何迷离 听不见我言语
努力呼吸 那逝去的青春
踏步向前 那易老的光阴
我说你不要强装无谓在雨中独行
大踏步奔跑也躲不过这下着时间的雨
那是秋季 你没有雨衣
你大声哭泣 你丢失的夏季
我相信这雨在它停之前还会一直下
它已流成小溪汇成江河
不过我们还没相遇
我伸手触摸
是你泪痕斑剥
女音
孙大圣
歌唱家似乎对这片海域很熟悉,从他操作帆船的样子来看应该是长年累月在海上漂泊。我听不懂他的歌声,不过有一定的韵律。
他轻车路熟地来到一片岛屿,这片岛屿属于中层岛屿中的一个。
和外层岛屿一样,这片岛屿也是空无一人,只有歌唱家义无反顾地往岛中的高山走去。我们悄悄跟在后面,不想打扰歌唱家。
随着岛屿的深入,我们感受到歌唱家的情绪逐渐低落了起来。他有时会在几间空房子面前停留观望一下,那里应该曾经住着他的故人。
岛上杳无人烟,四周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啼鸣,歌唱家摘掉头顶的王冠双手捧着,一路上走走停停。
我和白认为歌唱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快乐,他有心事。白推测这里可能曾经是他的家乡,他的亲人都惨遭联盟毒手只有他侥幸逃了下来。但是我们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想,因为有些地方歌唱家似乎也不太熟悉,经常走错路需要折返。
这应该只是歌唱家曾经来过的岛屿。
我们终于跟到山顶,歌唱家在那里停了下来。
在山顶的最高端与云相碰的地方矗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瘫坐着一个人形,不过没有任何动作。
歌唱家一路小跑停在石头下,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依靠在人形的身边稍作休息。等了一会儿歌唱家休息够了,缓缓地沿着人形的手臂攀爬到肩部,将人形的头顶的旧皇冠摘下,郑重地换上他用柳条扎的王冠,将有信天翁尾羽的一面摆到了右侧。那顶刚换下来的旧王冠中甚至已经有鸟在上面筑窝,歌唱家轻手轻脚地将旧王冠放在石头下面,转身擦拭人形身上的青苔。石头下面散落着五六个相同的旧王冠,看样子歌唱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更换王冠。
我们看见歌唱家掩面抽噎,不久听到了鼠人那种特有的悲鸣。
歌唱家离开后我们终于一窥人形的真容——那是游乐场里一款老旧的机器人,是古早时期东方神话故事里孙大圣的形象。
这种款式的机器人很早就不流行了,早就被人们淘汰,看样子应该坏了有一阵子。
下山的路上歌唱家反复用人言模仿重复一段话,我们用收音器才得以听清:
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什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一生无性。”祖师道:“不是这个性,你父母原来姓什么?”猴王道:“我也无父母……”
关于星际穿越以及吹牛大王
“走吧,带你看看孙大圣去,去010,那个把机器人当神明的岛屿。”笛今天穿了一身紧身皮衣,墨镜扶挂在额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伶俐。
这次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小型游艇,游艇的甲板刚好放下两个躺椅,尾部是海钓的平台。
“冷饮在冰箱里,你自己拿。”
笛匆匆去了室内,再出来时换了一套夏日海滩裙,臭美地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就兴冲冲地去船尾拍照。
“你过来一下。”她冲我招手,“拍个照。”
笛的心思全在游玩上,她在基地穿的紧身皮衣应该只是避嫌,一到游艇上就原形毕露。
我不情愿地配合她合照了几张,后面又单独帮她拍了一些。她看我没有兴致,也不再勉强我,放我去躺椅上休息。
《星际穿越》我有些不愿意读下去了,这本书在联盟没有保密级别,几乎是人手一本。里面的内容艺术加工的成分很大,有每个岛屿采集到的诗歌、菜谱、藏宝图,甚至还有什么武功秘籍……这完全就是胡闹,和我的研究没半点关系。基地的人都把《星际穿越》当成一本轻小说来读。
“这本书还在连载的时候基地里每个人都等着月初新文的到来,甚至有一次那个吹牛大王迟了一周还没更新,被几个士兵偷偷潜伏到001扮鬼吓唬了一通。”笛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杯冷饮,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
但我总觉得这本书的内容有些删减。笛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想问。我已经十分清楚联盟这个机构的脾气: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那本书对我的研究意义不大,甚至有些干扰。里面竟然有什么武功秘籍,这是要我去练一练?”我胃不好,不太能吃生冷,将冷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笛捂着嘴嗤笑:“这算什么,后面还有更好玩的,什么怎么吃毒蘑菇不会中毒,海豚为什么救人,飞鱼飞的时候到底是不是鱼。”
“怪不得001岛屿的鼠人叫他吹牛大王。”我有些无奈。
“女娲第一次见到吹牛大王的时候,吹牛大王已经星际旅行四年了。”笛很喜欢冰冷的柠檬水,一口气喝完了冷饮,我听到由于冷饮触底吸管发出的“噗噗”声。
“说说那个机器人吧。”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十分强烈,风也不大,很适合海钓。
“唉,你真没情趣,真的。”笛嘟着嘴。
机械大圣
机械大圣是半个世纪前游乐场流行的一种招待兼表演的半智能机器人,因为深受小孩子的喜爱,当时全球每个游乐场都有他的身影。后来由于更智能化的表演型机器人出现,机械大圣逐渐被淘汰,绝大多数都被回收了,010的孙大圣是个例外。
基地的人推测是一艘运输电子垃圾的轮船在将孙大圣运回厂家拆解回收的时候不小心丢失的,很可能路过项目周围时一个巨浪过来把孙大圣卷到了海里。
在一个浪高的夜晚,孙大圣被海浪推到了010岛上。第二天鼠人们就发现了这个庞然大物,足足有2米高。在轮船运输的过程中人们已经将孙大圣宕机,这个被海水浸泡的机械大圣只是静悄悄躺在沙滩上。
鼠人们把孙大圣拉到一处高坡,围着高坡讨论了一个月也没有讨论出所以然。他们只知道这个东西刀枪不入,英雄伟岸,脚蹬一双藕丝步云履,身穿一副锁子黄金甲,头戴一顶凤翅紫金冠,右手空握,应该是丢了什么东西。
鼠人们在高坡简单搭了一个遮雨棚,每天给孙大圣擦拭身体。他们觉得这种肉身不腐的庞然大物必定有一种神秘力量,总之并非凡间之物。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正午,那个庞然大物突然动了动手指,后来慢慢站了起来。孙大圣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看着似人非人的鼠人,发现这不是他熟悉的游乐场。
“应该是被海水浸泡又经过干燥,系统重启了,总之是个BUG。”笛说道。
孙大圣在岛的周围走过一圈后没有看到一个人类,便想向外界发送自己的位置信息,却发现接收不到一个信号。他不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只想快点回到游乐场。孙大圣把那些鼠人判定为宠物,只有极个别时间判定为人类幼崽。那些鼠人跟着孙大圣绕岛一周就像游乐场客人的宠物跟在他后面嗅来嗅去一样。
孙大圣小心翼翼地避开鼠人,怕踩到这些宠物,他认为他和这些宠物们被遗忘在了这个岛屿,想要抓紧找到人类归还这些宠物。
鼠人将孙大圣奉若神明,送来美食,为他搭建庙宇。然而时间久了他们发现神明并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只是隔一段时间坚持去空旷的地方晒晒太阳,而那些建好的庙宇孙大圣并没有住进去,反而有时候小心翼翼地选择一些体弱多病的鼠人放进去,并把进奉的食物赏给那些鼠人。
有时候孙大圣也会施展神迹,为了加快赶路或者攀爬山顶会启动为了表演节目安置体内的助跳系统,一跳有二十多米高。那些见到的鼠人无不伏地膜拜。
“孙大圣只是个半智能机器人,很多事情不能理解,只会按照程序办事。”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傍晚,孙大圣在山顶终于看到了基地所在的岛屿。经过分析,他判定那里有人类居住,便冲着基地的方向发送信号,但是什么回音都没收到。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晴了就去山顶发送消息,闲了就在山下简单照顾一下宠物。甚至到了最后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把胸前的铜制护胸扯了下来磨成镜子反射阳光。”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孙大圣的?”冷饮有点温了,我喝了一口。柠檬水在温度升高后酸度上升,有点不适口。
“很早就发现了。”
“没管?”
“联盟认为他只是个废弃的机器人。”笛低下头,轻声叹气。
“一个将机器人奉为神明的国度坚持不了太久吧?”
“对啊,你都知道,十一年嘛。他又不会教那些鼠人什么东西。不过比其他岛屿强多了。”
“因为有神明?”
“对,还有……”笛开始卖关子了。
“还有什么?”我看着她。
“还有武功秘籍啊!”笛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左手拍着桌子,冷饮震出溅了我一身。
我知道笛在开玩笑。
“吹牛大王是怎么穿越那些高压电线的。”我逐渐也习惯了顺着笛称那只鼠人吹牛大王。
游艇刚经过一处废弃的高压电线桩,自从项目缩减后,001-003以外的岛屿的高压电线全部被拆除了。
“你看那些高压电线的布置,每隔五公分铺设一层,整体宽10米,高15米,风平浪静时三分之一在水下,三分之二在水上。每当涨潮,触及到海水的电路会自动切断,海水退去后自动恢复。”笛指着废弃的高压电线桩。
“所以憋一口气潜水10米也可以穿过那片禁区?”
“这是最好的情况,对稍微受过训练的人类并不是难事。但对情况一无所知的鼠人来讲难于登天,他并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也无法理解高压电线,只知道雷霆万钧。这么久以来不是没有鼠人尝试跨越雷霆万钧,但是面对这堵高压墙所有的尝试都是徒然。”
“也就是说要么跨过去,要么钻过去。”我用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对,林第周带领鼠人们出埃及的时候就是跨过去,当时火山喷发,浪很大,林第周也知道哪里的高压电线年久失修,船直接随着浪垮了过去。”
“那吹牛大王呢,钻过去?……”我尝试猜想一下,但是还是住嘴了,笛难得这么理性,我想听她讲下去。
“漩涡,也就是钻过去。”
吹牛大王很走运,在第一次接触雷霆万钧的时候遇到了小型漩涡。这只鼠人被卷了进去,完美的避开了头顶的高压电线。也正是那个时候,吹牛大王得以一睹高压装置的全貌。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又发现了海底洋流的秘密。因为风速、温度、密度以及海水补偿等原因,海中总会莫名出现一些暗流,这些暗流就像传送带一般,只要把握好暗流出现的时间,地点和速度,顺着暗流的方向就能快速穿过高压装置。即使碰到海底的高压装置也没关系,水下的部分会自动断电。
“幸运的老鼠总会一直幸运,不是吗?”笛侧过脸颊,墨镜让我看不见她的眼神。
餐厅的闹铃响了,该下去吃饭了。
“走,尝一尝岛上最新鲜的蘑菇,可是用吹牛大王的菜谱做的。”
星际穿越
通天国度
我到达通天国度的时候那里的人们都在山顶的一处平地忙着烧砖、砌石,想要建设一座通天高塔。
这座高塔将连通诸神的领域,诸神会通过高塔将福泽遍布通天国度。
他们相信很久之前诸神和人一起住在神域。神域在虚空之上,挥手即来春夏秋冬,眨眼映入落霞孤鹜,侧耳便是余音袅袅,目之所及皆为美好,人之所触金玉满堂。
然而在诸神之王的一场新婚宴上,人由于耽于美酒忘了向诸神之王祝酒庆贺,甚至连准备都没有准备。诸神共怒,将人从神域贬落,堕落了九个晨昏。在第十个晨昏诸神气消,在人彼时坠落之地建造人间,供人居住,自此人停止堕落。
我到的时候通天塔已经建立了120米高,还在不停地往上累加。我问他们还要盖多高才能到达神的领域,他们说要盖九个晨昏。
我说:“你们肯定不止盖了九个晨昏,为什么还没有到达神域?”
他们只道我是外乡人,这个晨昏不是人间的晨昏。神域的晨昏是人间日夜的一百倍,所以要九百个日夜后才能到达神域。
我加入了通天塔的建造之中,想要一睹神域的风采。
通天塔的建造一点都不简单,人们在山脚烧砖、采石,然后将所需的材料运送至山顶。为了提高效率他们采用接力的模式,每50米高设一个中转站以便休息以及堆放下面搬来的材料。我当时在塔腰的一个中转站帮他们整理材料,活动并不剧烈。
因为通天国度的大部分人都投入到建设中,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很少,这个国家的人经常饿肚子。每到下雨天塔身便会长出一种蘑菇,他们经常采集这些蘑菇食用,并声称这是诸神对他们建造通天塔的奖赏。
那种蘑菇菌宽8-16厘米,半圆形,中部微凸,盖缘微下卷,表面干燥,有微细绒毛,多呈粉红色,少数深红色,刀切或手压后迅速变蓝。生吃微甜,易中毒。
我尝过那种蘑菇,作出的菜肴很鲜美。
怎么吃毒蘑菇不会中毒
1、蘑菇削掉根部泥土,软烂部分切除。流水冲洗蘑菇,用南瓜叶摩擦清洗,不伤蘑菇。不可在水中浸泡,否则味道尽失。
2、滤水。
3、分别切盖和杆,薄厚均匀。
4、切葱、姜、蒜,葱姜蒜在一起有肉味。切青椒,青椒单独放。
5、干锅放青椒炒干,盛出备用。
6、起锅,烧油,七分热后放葱姜蒜,翻炒出肉香味。切忌油多。
7、放入蘑菇,不停翻炒,大火猛攻。待蘑菇变软变滑,继续爆炒5分钟。
8、放盐。不可尝咸淡,易中毒,全凭经验。
9、放青椒,翻炒。
10、起锅,装盘。
关于中毒
中毒者多因食用未熟的蘑菇,产生幻觉,看到闪烁物体或人物。例如漂浮在空中的小人,四周水波遍地,密布的人群,奇怪的物体,有时会是四处漂浮的光点。
一般来讲中毒者会头脑昏沉,嗜睡,伴有头晕恶心,呕吐腹泻。
若长时间昏睡不醒,可准备后事。
口误
我告诉笛那种蘑菇是见手青,而且按照吹牛大王的菜谱并不好吃。
“要有火腿。”我扒拉一口米饭,对着笛说。
“不是已经有葱姜蒜了吗?葱姜蒜在一起有肉味。”笛抿着嘴笑。
“说吧,你们的项目里还有什么,这次巴别塔都出来了。”
通天塔和《圣经》里记载的巴别塔很像,当初世上所有的人都说着相同语言,众人聚在一起希望能建造通往天堂的高塔,上帝见后不喜,打乱了人们的语言。由于语言不通,人们四处散去,巴别塔再也没建成。
“你还想要什么?莉莉丝?”笛说完下意识捂住嘴巴,我知道她应该口误了,说了我还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在古早西方一些伪典中莉莉丝是上帝安排给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和亚当用相同的泥土制作。她并不喜欢这个被神安排的男人,无法忍受亚当的种种恶行,说出上帝隐秘的名字,借助上帝之力逃出伊甸园。亚当向上帝告状,天使在血海找到莉莉丝,莉莉丝不愿回去,便嫁给了堕天使塞缪尔。塞缪尔便是在伊甸园种下分别善恶之树的天使,也是上帝第一个成功创造的天使。莉莉丝,塞缪尔和撒旦经常被相提并论。
我没追问莉莉丝的事情,知道总有一天笛会告诉我。他们的实验中就算是出现塞缪尔我也不奇怪。
游艇抵达了010,我该去见见孙大圣了。
无害神像
笛和往常一样,踩着白色单鞋蹦蹦跳跳下了游艇。登上010还需要乘坐一段皮筏,下皮筏的时候笛为难地看了看我:她没有办法在不沾湿小白鞋的情况下独自走下皮筏。
我叹了口气,挽起裤腿跳进浅滩,在她面前蹲了下去:“来,上来吧。”
“你能想象得到嘛,一个机器人每天在010上跳来跳去,一蹦有6层楼那么高,是不是好搞笑?”笛趴在我背上喃喃道。
“有的时候孙大圣降落的时候担心踩到脚下的鼠人,不断在空中调整姿势,甚至摔了个狗啃屎。”我能听得出来笛又要掉眼泪了。
“他蹦起来像踩了筋斗云一样,很帅,不是吗?”已经到了沙滩,我把笛放了下来,她被我不那么幽默的笑话逗笑了,一个鼻涕泡差点喷出来。
这次还是只有我和笛前往010,一路上笛一直叽叽喳喳,要么告诉我东边的沙滩最好看,有很多螃蟹,要么告诉我孙大圣曾在哪里发过呆。
孙大圣不明白他看护的宠物为什么越来越少,很多逐渐莫名奇妙地死去。他想帮忙,但是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以往在游乐场他只需要把丢失的宠物领到失物招领的广播站,那里有吃的喝的还有一个智能宠物医生。他会的也就是随时需要向游客展示的《西游记》原著内容,以及表演时的一些武术招式。
在几次踩坏那些鼠人的庄稼后,看着鼠人只敢哭泣不敢抱怨的模样,他逐渐明白那些宠物把他当成了神明,而他却什么也帮不了它们,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慢慢学会了怎么当一个无害神像,在闲暇的时候盘坐在山顶。右手五指握空放在膝上,仅仅为了某种逐渐淡漠了的姿势与记忆。没人知道他望着基地的时候在想什么,或许在思考为什么人类突然消失了,或许在想他的金箍棒丢在了哪里。
下雨的时候他去帮那些还在赶路的鼠人快点回家,有人盖房子了他就去帮一把。他不喜欢交流,尽管已经逐渐听懂了那些宠物的话。他就是默默在旁边帮个忙,然后闷不吭地离开。不过鼠人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户外生火的时候孙大圣会赶过来扑灭,他们甚至没办法举办一个篝火晚会。
“孙大圣认为明火很危险,他的程序里有扑灭明火的设定。游乐场嘛,你懂……”笛解释道。
岛上的某种不知名的鸣禽在哀鸣,笛听得出了神。我几次尝试和她交谈都没有成功。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的树枝上倒挂着一些昆虫和小型蜥蜴的尸体,甚至还有一些鸟类的残肢。我立马明白了,这是伯劳。
鸣禽中我最不喜欢伯劳。伯劳喜欢平稳直飞,近乎一条直线。这种鸟常用喙啄死大型昆虫、蜥蜴、鼠和小鸟,将捕获的饵物穿挂在荆刺上,正如人类将肉挂在肉钩上,故又名屠夫鸟。加之其几乎毫无美感的飞行方式,我对其没有丝毫好感。
所有的项目中只有010岛上有伯劳。澳大利亚和南美都没有这种鸣禽,岛上的伯劳不可能是自然迁徙过来的,肯定是人为放置的。
再往岛的深处走去我更加确信伯劳是人为放置在岛上的,而且带有某种隐喻:树林上挂满了风干的动物尸体,像伯劳的做法一样。
“没有火,肉挂在树上,用盐腌制后再风干,口感比生吃强多了,还能保存很长时间。”从笛的口中我得知因为孙大圣的灭火程序,那些鼠人一直没有明火使用,便想出了腊肉的做法来改善食物口感。这些鼠人丝毫没有怀疑神明的奇怪举动,将明火的使用明令禁止。
“如果鼠人们能使用火,我认为010岛屿能延续到现在。”我沉思道。
“所以无害神像并不无害……”
石碑
拗不过笛,我们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山,刚往里面走不到五百米我就知道上当了。藤蔓无序地从草丛中探出爬上乔木,根本无从下脚,我只得拿着军工刀在前方开路,笛依旧在后面东张西望不停拍照,时不时拿起望远镜眺望远方。
没过多久我就大汗淋漓,告诉笛要么返回重新选一条路,要么她来开路。说着我把军工刀扔到了笛手里。
笛接过军工刀后什么也没说,往路的一旁走了一段距离停下来,挥舞着军工刀砍掉一些杂乱的藤蔓,一座半身高的石碑赫然出现。
“你眼里只有目的地……”笛叹着气失望地看着我,“你什么都不看,你真无趣 ……”
我走到石碑面前,石碑歪歪扭扭刻着一些文字,应该是010岛屿的鼠人留下的。再往上山的方向望去,路的两边隐隐约约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碑。
石碑文是010特有的文化传统,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就开始在石碑上刻下想和神明说的话立在路的两旁,这条路又称为神明之路。
“孙大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读,但是什么也不做,然后默默离开。所以这些碑文从一开始的祈愿变成了碎碎念。这是翻译器,你去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吧,我都读了不下一百遍了,每一个碑文都烂熟于心。”笛的翻译器是粉色的,握在我手里有些格格不入。
碑文
下雨吧,我的麦子快死了。
神明,这是我摘的甜香蕉,给您。
我想生火开一次派对……
鸟为什么会飞?
山脚草原的野马好难驯服,听说驯服一头集市上能卖一百金币。天呐,一百金币,一辈子不用工作了。您说那些野马到底怎么才能驯服啊?
我不喜欢吃橘子,真酸。
火是什么?听说会发热,用来烤东西香喷喷的。天!还有比太阳更适合做饭的东西吗?
听说皇帝都自称寡人。
油麦菜涮一下就能吃,配上蒜就更好了。
速速决斗!
海边来了一位旅行者,听说他来自另一个宇宙。
有人在海边发现了长着翅膀的鱼。
旅行者找到了神明丢失的媒介,那东西是铁做的,像个小圆饼,上面刻满精美的花纹。神明见到媒介会蹲下来,这个时候把媒介塞进神明的胸膛就能和神明对话。
神的话我听不懂。
我发现葵花籽用盐水泡后放在太阳晒过的石板上炒很香,看见的人可以试一试。炒过的葵花籽叫磕磕香,我取的名字。
神明老说我们是杞人忧天,什么是杞人忧天?
明天千万别下雨,我有约会。
人为什么会死呢?
有人知道杞人忧天的故事吗?到海边给大家讲讲吧。
旅行者走了,他说神明手里肯定缺了什么东西,他去找找看。
天呀,有个人从大鸟的背上摔下来了,伤得很严重。那个人是从天上来的吗?听说天上有个天空之城。
有没有人知道那个鸟人的故事?到海边和我们讲讲吧。我们没有火,但是我们挖了个泳池存了白天晒得热热的海水,可暖和了。
喵喵喵。
竟然有人会喜欢猫这种东西?没有人觉得猫很吓人吗?
喵喵喵?
好的猪肉肥瘦相间!
美妙!
男朋友真难找。
不会真的有人做腊肉不放葱姜去腥吧?最起码泡点甜菜吧,咸咸的多难吃。笑死。
旅行者又来了,他带着一根生锈的大铁棒回来的。
我在海边捡到一个光滑的瓶子,打开后里面的液体是甜甜的,有气泡冒出剌嘴,喝了老想打嗝。
哈哈哈,杞人真搞笑,天怎么会塌下来。
听说鸟人醒了,说着鸟语,比旅行者的话还搞笑。我们去凑凑热闹吧。
是谁这么聪明发明了磕磕香!?我摆摊卖了好多钱,再也不饿了。
神明不让打仗了,但是不打仗的话人越来越多,东西越来越不够吃的了。那些无业游民真的很头疼。
谁会筋斗云?就是神会的那个,一蹦老高了。
没有人买到旅行者的武功秘籍吗?
你们当然买不到,因为压根没有这本书。
磕磕香真香!
好饿啊……
没有人喜欢吃猫薄荷吗?凉拌最好吃。不过要当心猫会来抢。
喵/喵//喵?
嗡嗡鸟是世界上最大的鸟,但是从没有人见过它落地。嗡嗡鸟的肚子里有拿着长棍的人形怪物,有时候会扔下来光滑的瓶子,里面是甜甜的液体,喝了会打嗝。
鸟人死啦。
三人不抱树,抱树多一人……
嗡嗡鸟不能落地,有人说只有世界毁灭的时候它才落地。
没有人救我吗?
猪天生就会游泳!
嗡嗡鸟真坏,冲我们吐口水。
我三天没有见到神明了。
天啊,明明那个人刚刚还在站着,嗡嗡鸟叫了一声他就死了。
有人会旅行者的绝世武功吗?
模仿棋太难对付了!
嗡嗡鸟来啦!好多嗡嗡鸟!
……
审判
那个时候孙大圣还在高兴终于等到了人类,连蹦带跳地朝着嗡嗡鸟走去。
直到一声枪响,趴在他肩上睡眼惺忪的鼠人幼崽被击落。
孙大圣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个误会。随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身边的老鼠一只只死去。他想去救这一只,但是那一只又倒下了。他去帮那一只止血,远处的胳膊又断了。孙大圣像告诉人们这是他们的宠物,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但是嘴里却蹦出来是一句句《西游记》的段落:“天有神而有地鬼,阴阳轮回;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山中无男子,寒尽不知年。”“今朝有酒今早醉, 莫管门前是与非。”“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你这老头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傅,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唐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什么?”“呔,来者何人!”…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他去帮挡子弹,又担心子弹射在他坚硬的躯体造成反弹伤到人类。那些士兵指着他哈哈大笑,嘲笑他不协调的姿势,嘲笑初代的机器人怎么这么傻,净做一些无用功。齐天大圣以为他终于逗笑了人类,让人们暂停了杀戮,讪讪地冲人们笑着,手直挠头。他又表演筋斗云,一蹦20多米高,想让这场欢乐进行下去。那些士兵便开始把他当靶子练习射击,像在射击空中飞盘一样。齐天大圣在空中不断地调整姿势,又想让人们方便射击,又要防止弹片反弹伤到地上的人类和宠物,所以总是摔得一身泥。大圣卖力的表演不过这场杀戮的调味剂,直到士兵们玩腻了,杀戮重新开始。
那是一个欢乐又悲伤的早晨。孙大圣明白了杀戮永无止境,却还是不停地跳来跳去,直到一颗子弹射中他胸膛裸露的的线路,造成系统崩溃,他的左半身再也动不了了。而那片裸露也仅仅是他为了磨制镜子扯掉护胸造成的。
杀戮持续了两天,第一天是清除,第二天是扫尾。在档案里寥寥数笔。
夜晚孙大圣苏醒,右手撑着残躯往山顶爬去,蜿蜒的爬痕一改往日的威风,像一只蛆虫。路上有幸存的零星鼠人跟着他,胆怯和恐惧在夜晚的微风中蔓延,切切嚓嚓的交谈中略显焦急,参杂着类似指甲摩擦黑板的声音。神都败了,鼠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上山的路上孙大圣看到了那个星际旅行的鼠人,这是他第四次看到那只鼠人了。
第一次是看到那只鼠人乘着木筏在海浪中摇曳,他去救命,一把抓住木筏将鼠人拉上岸。
第二次是那个鼠人找到了一枚硬币,塞进孙大圣的进币口,孙大圣终于可以随意说话了,尽管只有五分钟。只要抖动一下硬币就会顺着胸前的伤口滑出来,这样反复塞进去孙大圣就能一直说话。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还记得那只老鼠最喜欢他拜师学艺的那段话。
第三次是那只鼠人带回了他丢失的金箍棒,他已经双手握空那么长时间了,已经不习惯了金箍棒的力量,便把它放在了一边。
这是第四次,那只老鼠已经年长了,明显成熟稳重了很多,他只是躲在暗处,没有出来,手里紧握着那枚硬币。
孙大圣爬了好久,只想爬到山顶他经常待的地方,他知道那只老鼠会跟上来。
他终于到达了他经常盘坐的那块石头上,右手吃力地将左腿掰成盘腿的样子,静等着天亮的曙光。他明白明天还有杀戮,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了。当明白过来神明真的败了,慢慢地那些鼠人都四散逃命了。
末了,那个吹牛大王真的跟上来了。他左顾右盼四下张望,看四下无人便摸了上来。
硬币哐当进了投币箱,又顺着胸膛的伤口掉落,往山下滚去。这次没人阻拦那枚硬币。
“说说那段吧……”吹牛大王颓废地坐在那,低着头。
…沉默了良久…
“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什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一生无性。’祖师道:‘不是这个性,你父母原来姓什么?’猴王道:‘我也无父母…’”那种沙哑的声音从大圣的口中蹦出来,已经没了力气。
东方渐白,天亮了。
开始清零了。
杞人忧天
夜晚我们留在了大圣的脚下过夜,笛将帐篷的一角系在了大圣的一支臂膀上——这应该是大圣最后一次为人们做点什么了。
大概十一二点的时候外面稀稀拉拉下起了雨,伴随着时间推进,雨越下越大,我们躲在各自的睡袋里相顾无言。我们没料到会下雨,我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用引火器点燃笛收集的潮湿柴禾。没了篝火,我们也没有带取暖设备,睡袋有点冷。
“哎?你有没有读过《西游记》?”笛先开口的。
“读过,很不错的书,古早时期的神秘东方神话。小时候读的了。”我枕着双臂,有些发愣。
“我只看过动画片…”我听出笛有些遗憾,“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回答。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笛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如果为了社科实验,001,002以及003都很有价值,而这里只是众多失败子项目中的一个,并没有太多价值,在档案手卷里了解一下就好了,并不非得亲临现场。
“你知道杞人忧天吗?”笛双肘支着下巴,翻起了档案。
“知道,一个杞国人每天担心天要塌下来。”我应付着笛。
“还有呢?”笛总是喜欢连环问号。
“杞人是古早时期夏朝大禹的直系后裔,到周朝已经没落了。周人喜欢造一些成语嘲笑那些前朝余孽或者蛮夷,楚人和宋人是他们嘲笑的主要目标,其中也包括人丁稀少的杞人。”
“没有了吗?”笛见我停了下来,接着问。
我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谁会关心几千年前一个杞人的情况。
“你知道,但不全知道…”笛又小声嘟囔。
我知道现在无法入睡,也翻过身看起了档案。
碑文
我找到一个止咳的秘方!把梨切块,和糖放在太阳下一起煮烂,趁热喝下去,如果有红枣那就更好了。
什么秘方嘛,我尝过了,就是烂梨汁儿。
胡说!那是止咳秘方!
烂梨汁儿!

屠夫鸟把我养的小青蛙抓走挂树上了…

我学学旅行者说话:关于盐,是咸的;关于芝麻,是香的;关于芝麻盐,是好吃的!

遇到我你们就偷着乐吧!

山上溪水旁有一些会来月经的男人哎。
我是强盗鼠烂田!我一出马,路上的狗都要被扇两巴掌!
会来月经的男人是因为生病啦。
我是坏蛋歪心狼!我一发火,鸡蛋黄都给你摇散!
喝久了溪水你也会来月经!我提倡喝水要晒一晒。

山上的野毛驴特别蠢,一个胡萝卜就能骗回家干活。
神喜欢静坐。
你们有没有喝过气泡水?天上掉下来的那种。听说放在溪水里冰镇更好喝。

是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雨夜随着笛的嘟囔愈来愈浓,雨点啪啪哒哒拍打在帐篷上,不知不觉我已经沉沉睡去。
星际穿越
未来国度
未来国度距离我们有十万神土之遥。每片神土有九千大千世界,每个大千世界有九千小世界,每个小世界又有一坐虚空之山,环绕日月九州,方圆四万八千里,高万万丈。未来神于桑榕下悟出一切法之性相,不生不灭。
我到的时候那片国度只有山顶还没有被海水淹没,山顶长着一棵桑榕,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可言。未来国度已经摇摇欲坠,未来神坐在桑榕下,形容枯槁,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信众围着他,听取道业。
未来神右手高举,从不放下,手中是一枚圆形金属。那枚金属似是铁做,但永不生锈,富有光泽,上刻有精美花纹。信众说那是未来神从神土带来,是为神之信物。
未来神相信人的一切痛苦来源于自身,观受为苦,今世所有业障均为前世恶因,今世所有善业均成来世福报。 世间皆是轮回,一切灵体困于肉体皮囊。神的一天是人的一生,蚍蜉的一生又为人的一瞬。人世为无间苦海,人若有贪嗔恶行来世便再次堕入人世这无间苦海;若行善念便遁入畜生道,在畜生道千百轮回进入极乐神土。
我想问未来神怎么才能观受不苦。
于是说不观便罢,观身不净,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勿观勿闻,勿贪勿念。
我又问怎么才能摆脱肉体皮囊。
只是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无需寻求,尽在未来。
我问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便说并没有活着,只是没死罢了。
我饿了,拿出飞鱼干想要大快朵颐,未来神让信徒阻止了我。
“一水四万八千虫,一命芸芸无数生。我亦是你,你亦是鱼,鱼亦是芸芸众生,芸芸众生又是我。”
我不明白未来神的话语,我想说飞鱼可能不是鱼,它有翅膀,也可能是鸟,既然飞鱼是鸟不是鱼,那我吃鱼不是我吃我,我也就能吃飞鱼。但是话到嘴边我突然觉得说多无用,便住了嘴。
我不喜欢未来神的说法,更不喜欢饿肚子,便离开了。
我在离开之际看到了一个大浪袭来,未来神以及为数不多的信徒淹入海底,遁为畜生道。
厌火国度
那时我快要到达厌火国度,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抓住木筏将我朝陆地拉去。在强大力量的拖拽下我昏迷过去。
待我醒来,旁边围了一群人,他们说是神明救了我,我在海里快要淹死了。我有些诧异,我当时正要靠岸,没有坠海,哪来的危险。但那些人并不认同,他们说神明认为海是危险的,不允许人们靠近,正如火是危险的一样,火也不能存在。
只是听说自从厌火国度的神明来之后便禁止了火的出现和使用。人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火来自地狱,充满了诱惑,会带来灾难,毕竟自有记载以来因为火灾死去的人并不是少数。
我应人们的要求顺着神明之路去山顶参拜他们的神明。神明之路的两边立着密密麻麻的石碑,石碑上均是人们的祷告。
那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神明。神明异常高大英俊,站起来遮天蔽日。神体不老不朽,坚不可摧。神冠应为某种金属以及大鸟的尾羽做成,英气逼人。常有祭司上前禀报厌火国度各项事宜,神明盘坐在山顶并无回应,右手五指握空架在膝上,似乎缺了什么东西。
我走向前向神明表达我的谢意,神明只是瞥了我一下,转过头继续看向前方。我注意到神明有时会抚摸胸前的一个规则缝隙,缝隙呈长方形,处于神明心脏的的位置。
厌火国度的一切都是好的,唯有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自称强盗鼠烂田的家伙,抢走了一个孩子送给我的摇摆鼓。
由于不能生火,厌火国度的食物一言难尽。他们经常用盐将肉腌起来,比生肉强一些。
腌肉
1、猪肉肥瘦相间,洗净,晾干,放入容器。
2、适量咸香料、盐、甜菜汁、花椒、八角,拌匀后倒入猪肉,加盖,摇晃均匀。
3、腌制3-4天,取出,避光干燥处阴干。
4、两三天后肉收紧,稍稍出油。
5、约8-10天,泛出较多油汁,可食用。
6、切片,摆盘,放正阳下煎至发烫,配上莴苣叶一起食用。
7、最佳赏味期15天。
神之信物
我总是看见厌火神明抚摸胸前的缝隙,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填充。在一个夜晚我突然想到未来神手中的神之信物或许就是厌火神明胸口所缺之物,便打算出发替神明寻找神之信物。
我修好木筏准备出发,却总是刚踏入海中便被神明拉回岸边。我向神明解释我是去寻找神之信物,神明貌似是听懂了,但还是阻止我下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神明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将我小心翼翼放回岸边,我一遍遍做着无用的解释。
最终我说我不属于这里,我已经厌烦了这里。
神明愣了一下,肢体有些迟钝,似乎在思考什么。末了,神明不再阻拦我。
不知为什么临走的时候我却莫名悲伤起来。
经历不知多少个昼夜我终于来到未来国度的废墟,在海面一肘之下。为了探寻这片废墟我不得不将头探入海底。不知为什么人明明生活在陆地,反而在水里看得更清晰。
未来神的躯体周围已经长满了珊瑚,好在没费什么力气我就在未来神白骨化的肉体皮囊手中找到了神之信物。我在未来神的头颅中发现了一条体长两三寸,体型怪异的小鱼,见到我便钻入了一只海葵体内。我想那鱼应该是未来神今世遁入的畜生道。
我本来已经离开,思考了一下又折返将那条小鱼捉上来晒成了鱼干。
来月经的男人
我们顺着溪水下山,在溪流的拐弯处发现了一处闪光,凑上去,是孙大圣的那枚硬币。
笛正要下手去捞,我阻止了她。
“我找了它好久了。”笛抑制不住地喜悦,“我要把它打个孔串起来佩在胸膛,这样就能离大圣更近一点。”
我用木棍将硬币拨上岸,又淋上高浓度医用酒精,才放在笛的手心。
我告诉笛这水不能碰,有虫子。
“什么虫?”
“血吸虫。”
历史上第一次记载“来月经的男人”是古埃及。当时尼罗河充斥着血吸虫,它们寄生在淡水蜗牛体内,但淡水蜗牛并不是他们最理想的宿主。一旦有机会它们就会感染涉水的人们,其中渔民最甚,其次是收割莎草的农民。感染血吸虫的少数人会出现尿血现象,因此被古埃及人称为“会来月经的男人”。
而厌火国度的碑文上恰巧又提到了“会来月经的男人”。
“你知道吗,最后一段碑文是吹牛大王写的。”快走到沙滩,笛说。
“看得出来,字迹书写习惯和其他鼠人不一样,是个左利手。”那是我们在厌火国度的最后一段对话。
投影和映射
回去的游艇上我们在尾部支起海杆,想碰碰运气看能否钓点什么。
“你读到未来国度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什么?”笛打破了沉默。
“佛教。”我若有所思
“这显而易见,然后呢?”
“佛教讲究来世,有些古老语言将佛教又称为未来教。而且…”我有些沉吟。
“而且…”笛引诱我说下去。
“而且佛教内有个菩萨,叫弥勒菩萨,有预言说他将继承释迦牟尼的位置成为未来的佛,所以又称未来佛。”

又是一阵沉默…
“文本是谁翻译的?”我终于耐不住询问。
“AI,没有人有精力从事这繁重的翻译工作,很多文本全交给了AI解析。”笛立马接道。
“没有误差?”
“人工核对了,没有。”笛斩钉截铁。
“未来国度也没有人类进入?”我又问。
“没有,排查过很多遍。”
“和佛教太相似了…不可能…”我脑袋有些凌乱。
“我也觉得…”

“琴说这可能是人类社会的某种投影。”笛又开口道。
我知道琴说的投影指什么。一直有假说认为世界有多重维度,认为二维世界是三维世界的投影,三维世界是四维世界的投影,以此类推。这种假说由来已久,一直没得到映证,只是饭后谈资。但即使按照多维假说这种现象也解释不通,按照那种假说鼠人应该属于二维世界,但实际上鼠人的维度和我们一样。
“即使未来国度的宗教模式是某种投影,也不能说其原型就是佛教。”我说道。
看到笛眼神有些迷惑,我不得不做进一步解释:“一般人们可以根据三维物体确定其各种二维平面的投影,但是根据某种投影几乎很难确定其对应的三维物体。而且在投影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各种干扰,造成投影的延迟和错误,毕竟投影的媒介传播也需要时间,也受环境影响。就像正方体一定位面的二维投影是确定的某个形状,但一个二维的正方形投影可以对应正方体,长方体等等各种三维物体。也正如一个视频文件后缀改成txt格式后解析出一串代码,但是根据这串代码几乎不可能还原出原视频。”
笛似乎若有所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说代码什么的我可能不太懂,但是正方形的那部分我明白了。

“不过…不过投影必须得是光吗?投影必须降维吗?…”一股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回响。
我想起一串数字…
循环数
十进制中有一串数字称为循环数,142857,很早就有一些数学家注意到这串数字。
这串数字和1到6任意一个数字的乘机又是这串数字的的轮流组合。
即:
142857 ×1= 142857
142857 ×2= 285714
142857 ×3= 428571
142857 ×4= 571428
142857 ×5= 714285
142857 ×6= 857142
而:
142857 ×7= 999999
看到999999这串数字大部分数字敏感的人应该立刻能反应过来142857这串数字和1肯定也有很深的渊源。
便有
1/7 = 0.14285714285714285714…
2/7 = 0.28571428571428571428…
3/7 = 0.42857142857142857142…
4/7 = 0.57142857142857142857…
5/7 = 0.71428571428571428571…
6/7 = 0.85714285714285714285…
7/7 = 0.999999999999999999…
如果将 142857 乘以更大的整数,则在某种意义上,结果也将是数字 142857 或 999999 的某种变体:
142857×8=1142856(7分身,即分为头一个数字1与尾数6,数列内少了7)
142857×9=1285713(4分身)
142857×10=1428570(1分身)
142857×11=1571427(8分身)
142857×12=1714284(5分身)
142857×13=1857141(2分身)
142857×14=1999998(9分身)
如果世界有维度
笛直勾勾盯着我,迷茫又带点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但对新大陆又一无所知。
“所以呢?”笛看我不再吭声,追问到。
“所以投影也可能像这串数字,并不是完全反应投影源本身的情况,反而是会无序地排列组合,甚至会有些畸变,比如142857和7以上的数字相乘就会产生各种变形。就像未来国度里的各种宗教理念相对于佛教明显有些无序和紊乱,并不能完全对的上号。”
“这串数值真的好神奇!”笛忽高的嗓音惊动了落在船尾的等着吃鱼获的海鸥,振着翅飞走了。
“不,这串数字只是表象。里面扮演主要角色的是数字7,你甚至都没有注意它。”
“7?”笛暗自嘀咕。
“对,这串数字的各种变形运算总是离不开7。我在想,如果世界有维度,那也是七重维度。”
“哇塞!感觉好有诗意!咱们回去写篇论文吧,就叫《七重世界》,肯定能轰动太阳系!”
笛还是那么天真,我有些啼笑皆非,“那是小说吧。这串数字只不过是10进制里的一个特例,仅仅是个巧合,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你理解琴说的投影罢了。如果真的存在某一个宇宙都在遵循的进制,也不一定是10进制。在古早时期存在8进制,12进制,60进制,现在我们也能看到这些进制的影子。十进制仅仅是因为我们有十根手指罢了,因此这个循环数也仅仅是人类自己发明的计数规律里的数字游戏。”
“但我还是喜欢那句话,如果世界有维度,那也是七重维度。”笛倔强地转过头。
如果数字世界是一束光,那7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三棱镜,将这束复合光拆分成七种颜色。七种颜色,七个数字,仅仅是巧合吗?那我们这个宇宙是否也存在一个三棱镜,能将错综复杂的万物变得清晰明了?这个世界的密匙到底在哪…
我忽然意识到我在思考一个并非我擅长的领域,甩了甩头。
游艇缓缓停下,我们来到未来国度的废墟之上。
海底废墟
海底废墟对于我们来讲并不难找到。未来神圆寂的那棵桑榕的树冠还在探出水面,郁郁葱葱,上面栖息着各种迁徙的海鸟,与这宁静的海面营造出天人合一的感觉。
我不得不感叹生命的顽强,这棵桑榕竟然在大半个身子没入海底的情况下还能存活。应该是在水循环的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这座海底暗礁体内形成了淡水透镜体,这在海洋中并不算少见。而桑榕便依靠这些淡水存活。
海水碧蓝透彻,透过海面能够清晰地看到海底废墟。废墟在海面下不到1.5米,早已长满珊瑚,是个潜泳的好地方。我再转头看向笛的时候她已经换好泳装扎进了澄澈的海水,一阵蛙泳游向桑榕,俨然已经把《七重世界》抛诸脑后。
笛爬上桑榕横向生长的树干,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船舱里有两副面镜和呼吸管,我拿上便也跟了上去。
笛只要了面镜,穿戴好后,从树干以一个优美的弧度一跃而下,水花压得极小。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她之前是一级跳水员,档案里有。
潜入水底,珊瑚碧树映入眼帘,鱼群周而复始反复游走,五光十色千姿百态,如梦如幻。我们在桑榕的根系缠绕间发现一具骨骸,已经嵌入树根和桑榕融为一体。骨骸头颅脑容量的大小是周围鼠人的1.5倍,其他无异。我想这应该是未来神能更早悟出那些智慧的原因。他仅仅是个早慧的鼠人,对这个世界有比寻常人更深的理解,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孤独和痛苦,而对解除世间病痛的方法欲欲求之而不得,仅此而已。
在骸骨旁边的海葵周围,我们发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小鱼,顿时明白吹牛大王记载中未来神头颅内的鱼就是这些小丑鱼。
所谓英雄
我再次返回厌火国度,将神之信物拿与神明。神明缓缓蹲下,将我揽在手中,抬至胸前。我将信物塞进那个缝隙,信物又顺着伤口滚落。神明终于开口了,只说那伤口是自己扯开护胸造成的,用来寻找真神,创造他的神们。
我不明白,我认为厌火神已经是神明了,实在无法理解神明的神明是什么。
神明沉吟半晌,说他并不是神,只是英雄。
所谓英雄,是一种半神。
我将信物反复拾起投入,每次投入后与英雄的谈话并不能持久。
在闲暇时期我整理了无意间得知的武功秘籍,在厌火国度卖得异常火爆。
武功秘籍
拦截术:手臂平直,臂弯135°伸向前方,肘部突然下坠,同时掌心突然向下,拦截对方招式。
冲拳术:手臂平直,臂弯90°,瞬间爆发击向前方。
前扫腿:右利腿弓步,转身手扶地,右腿横直扫去,以右手为轴心绕一圈。左利腿者相反。
格挡术:前手贴在太阳穴,手臂倾斜,头颅与小臂呈三角形,后手贴在脸上,肘贴胸侧,中间露出以便观察对手。受到对方攻击手臂向斜上方运动破坏对方出拳运动轨迹,同时另一只手蓄力出拳。利手为前手。
偷袭反掌:掌心向上,侧击敌方颈部。
肘击术:抱肘,起肘,沉肘,顶膝,侧肘击心,转身聚力捣击。
滑铲术:手持利器,聚力,冲刺,待与敌方交汇,快速下蹲,利腿前伸,非利腿后屈,借势向前方划去,利器竖直上捅。

我看到滑铲术的时候气到没话说,将档案扔下桌面。笛看到我猪肝红的脸色弯着腰哈哈大笑,身体止不住颤抖。
“我就说《吹牛大王历险记》很有意思吧,吹牛大王把什么都认认真真记下来。”
我不想理会笛,捡起书又读了起来。
众神猎杀
当我最后一次抵达厌火国度,厌火国度的场景乃是这样:
众神乘铁鸟而来,隆隆作响,宛如白噪,无法直视。众神手持神杖,所指人群立刻暴毙,血肉横飞,断臂残肢。
英雄上前言语,只得冷落。众神看向城市,城市陷落;看向大海,大海沸腾;看向森林,森林尽为灰烬。众神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英雄癫狂,喃喃自语,跃入虚空,又被神明之力狠狠摔下,反复如此。
众神中我看到了饲养我的那位神明,神明掩盖了我的存在。
英雄在夜晚拖着残躯爬向山顶,在那里我们见了最后一面。
英雄死在夜晚。
是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饲养员
这回轮到我满脸狐疑地望着笛:“饲养吹牛大王的神明?”
“对,是姐姐,琴。我也不明白她一直在做什么,反正很厉害的样子,一直神出鬼没,我都很少见她。”
琴在实验基地到底有着怎样的地位我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只是听说我也是她力排众议要过来的。
那是琴离开实验基地之前的日子,她向主席要了一个单独的实验室。在基地的东北角有一座小小的离岛,不到一市亩。实验室便坐落在离岛上面。
那段日子琴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饮食以及实验耗材的补充,她很少下岛。
在某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海浪翻滚涛声震天,一个鼠人被拍上了离岛。
“就是吹牛大王。姐姐在沙滩上发现了他。”
琴将冻得毫无知觉的鼠人抱回实验室,还好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吹牛大王醒后,没用太久时间就明白眼前的便是真正的创世神明。他唯唯诺诺浑身发抖,站在角落等待着神明发落。
最后只等来琴拿着毛巾为他轻轻擦拭毛发,让他不要着凉。
那应该是吹牛大王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甚至在夜晚偷偷啜泣,不敢相信他真的来到了神明居所。
“姐姐并不繁忙,每天只在实验室待一两个小时,其余时间便在岛上溜溜狗、逗逗猫。我都不明白基地为什么给她这么好的待遇。”笛撇了撇嘴,有点酸。
吹牛大王并不明白眼前的神明为什么明明有一个通晓万物语言的神器却并不使用,和他仅仅依靠手势交流。
他有时会帮助神明照看狗和猫,驱赶抢食的海鸟,除一除杂草。吹牛大王很享受神明之下万物之上的感觉。
日子缓慢平静,吹牛大王以为他要在神明的脚下度过这短暂又美好的一生了。
直到有一天琴带了一个项圈回来。
那是琴亲自精心挑选的项圈,是当下最流行的宠物项圈,毛茸茸又粉嘟嘟,托主席从大陆岛买过来的。
吹牛大王在整理神明从岛外带来的物品时发现了这个项圈。他尝试着给猫戴上,发现有点大,给狗戴上发现又有点紧,便兴冲冲告诉琴尺码不合适,期望得到神明的夸赞。
琴却将项圈戴在了吹牛大王的脖颈上,并拍了拍他的头,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
吹牛大王从惊讶,到愤怒,到绝望,到无可奈何,所有的情绪都在心里走了一遍,世界观已经崩塌了。然而那几天琴在实验理论上有所进展,一身扑在实验上,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吹牛大王终于明白,他不是什么神明之下万物之上,神明创造它们这些鼠人的时候并没有将他们和所造的猫猫狗狗世间万物区分开来。他没有所谓的什么人格,和海里的飞鱼是一样的。他甚至觉得神明的猫猫狗狗都比他聪明,最起码早早就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其实姐姐真的喜欢吹牛大王,只不过怕他被基地的人发现送走。姐姐又犟,不喜欢使用翻译器和吹牛大王沟通,便买了那个可以实时定位的项圈。”笛倚在落地玻璃窗上,望着离岛的位置。
从那之后吹牛大王便有些呆滞,做事也迟缓了很多。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星期之后了。
几个月之后吹牛大王便偷偷离开了离岛,继续他的旅程。琴发现后并没有说什么,毕竟没多久她就离开了基地。最后一次回来是在厌火国度救吹牛大王那次。
“这是吹牛大王的一篇笔记,没有收录在《星际穿越》中,001岛屿的图书管理员也没有收录,认为那是无稽之谈,连儿童文学都算不上。”
如何当狗
1、不能太笨,更不能太聪明。太笨勾不起神的兴趣,太聪明会惹神讨厌。
2、爱惜外貌,不能腿瘸,眼瞎。外貌大于一切。
3、适当犯蠢会引起神明欢笑,但犯蠢后不能让神明收拾烂摊子。
4、要明白几个简单指令,让坐就坐,让站就站。
5、不能剩饭,神明给什么就吃什么,即使并不喜欢。
6、最好吃得圆滚滚一些。
7、不要发情。
8、一般毛茸茸更受欢迎。
9、好狗不挡道。
10、指定地点便溺。

我没有看完便合上了这篇档案。我能明白吹牛大王的世界观崩塌后所受的冲击,如果琴在第一时间作出解释或许吹牛大王也不会这样郁郁寡欢。但是正是因为琴把他当成了人才不会去解释自己所做的一切,她认为解释反而是把吹牛大王当成一个弱者来看待。
“琴在离岛具体在研究什么?”我抬头看着笛,她侧着身子,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离岛。
“不知道,我去过离岛,很小,除了一个居住的木屋和不大的实验室其他什么也没有,现在已经荒废了。实验室里只有一些液封的铁锈以及一些磁铁。姐姐什么也没给我留下。”笛轻轻地叹息,“快往下看吧,我不捣乱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该去001周围看看了,看看女娲造就的蒸汽时代。”
女音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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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做个泡泡人》
(全文13000字,阅读需要30分钟以上)
他把一枚二十美元的铂币塞进投币口,过了一会儿,分析师的灯亮了起来。
它的双眼闪烁着智慧,坐在椅子里微微摆动,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个长长的黄色便笺本,说道: “早上好,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你好,琼斯医生。我想你应该不是那个一百年前撰写了弗洛伊德权威传记的琼斯医生吧。”他紧张地笑了几声。
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人,他还不太习惯应付这种新型的智能心理分析师。“嗯,”他说,“我就这么随便说说呢,还是先给你点背景资料什么的?” 琼斯医生说:“也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说说看你为什么选择我。”
“我是乔治·蒙斯特,住在旧金山市一座建于1996年的WEF——395共管大楼里的4号甬 道。”
“你好,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伸出手,乔治·蒙斯特握了握。
他发现这只手竟然拥有正常的体温,还特别软。手劲倒大得像个男人。
“你知道,”蒙斯特说,“我是一个退伍的美国兵。所以才弄到了 WEF——395楼里的 那套共管公寓,这是老兵的特殊福利。”
“哦,这样。”琼斯医生一边说,一边嘀嗒嘀嗒地计着时,“那场和布洛贝尔人的战役。”
“我打了三年的仗。”蒙斯特说,紧张地捋着他稀疏的黑长发,“我讨厌布洛贝尔人, 所以主动上了战场。那时我只有十九岁,还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就是去讨伐布洛贝尔人,将他们赶出太阳系。”
“嗯。”琼斯医生说,一边嘀嗒嘀嗒一边点头。
乔治·蒙斯特接着说:“我表现得挺不错。事实上,我得到了两枚勋章,还有一次战场褒奖,被升级成陆军下士。因为有一次我单枪匹马摘掉了一颗载满布洛贝尔人的侦查卫星。 我们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死了多少布洛贝尔人,你知道,他们分分合合,让人捉摸不透。”
他停了一会儿,异常激动。每次想起或说起那场战争,他都难以自控。他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努力平复心绪。
布洛贝尔人发源于别的星系,大概是比邻星吧。数千年前,他们曾驻扎到火星和土卫六上,在农耕方面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他们由原始的单细胞变形虫进化而来,身形很大,神经 系统高度发达,但仍然是变形虫,长有伪足,通过二分裂繁殖后代,是地球人的死敌。
战争的爆发源于生态分歧。联合国外援部想改变火星上的生态环境,让它更适宜地球人居住。这个改变,却对已经驻扎在那里的布洛贝尔人构成了巨大威胁。分歧由此产生。 而且,蒙斯特思索,你不可能只改变半个星球的生态面貌,而保留另一半原封不动, 布朗计划根本就不现实。
不到十年,改变过后的生态环境开始侵蚀整颗星球,威胁到了布洛 、贝尔人的生存环境——至少他们是这样宣称的。出于报复,一支布洛贝尔舰队接近地球,在 轨道上投放了一系列高科技卫星,专门用来改变地球的生态环境。这场改变并没有如愿发 生,因为联合国战争部立即作出反应,发射了数枚定位导弹,炸掉了布洛贝尔人的卫星。从 此,战争就爆发了。
琼斯医生问:“你结婚了吗,蒙斯特先生?”
“没有,先生。”蒙斯特回答。“而且——”他有些发抖,“等我把故事讲完,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你知道,医生——”他灭掉手里的烟头,说,“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曾是安插到布洛贝尔人中间的地球间谍。这就是我的使命。因为我在战场上表现卓越,他们就给我分配了这个任务……并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明白了。”琼斯医生应道。
“你明白了?”蒙斯特提高声音说,“你知道那个时候,要想在布洛贝尔人中间安插地球人间谍,应该怎么做吗?” 琼斯医生点点头,说:“我知道,蒙斯特先生。你必须放弃你原有的人类形态,然后变成让你厌恶的布洛贝尔人形态。”
蒙斯特没吱声。他握紧拳头,又苦涩地松开。坐在他对面的琼斯医生继续嘀嗒嘀嗒地计着时。
那天晚上,蒙斯特回到了WEF——395楼里的那间小公寓,打开第五瓶师尊威士忌。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呷着茶杯里的酒,连从水槽下面的柜子里拿个酒杯的力气都没有。 他今天和琼斯医生的会谈有什么收获呢?
目前看来,一点收获都没有。而且还浪费掉很多可怜兮兮的存款……他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 一天中有将近十二小时的时间,他都会变身。不论他自己和联合国老兵医疗中心的人多么努力,他每天都会有十二小时的时间变回到布洛贝尔人的形态。一个不成形的单细胞水滴状的东西,躲在WEF——395楼里的小公寓里。
他现在的经济来源只有战争部提供的一点退休金。不可能找到工作,因为一被录用,他就会紧张,一紧张,他就会在新老板和同事面前立即变身。 这对成功的团队合作可毫无帮助。
现在,每晚八点,他就准时开始变身。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很久了。虽然他已经适应,却无法不感到憎恶。他匆匆喝干茶杯里的威士忌,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感到自己正逐渐汇 聚成一个均匀的水坑。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没法接。”他对着电话大喊。继电器收到了他的愤怒,把它转变成对来电人的回复。蒙斯特已经完成变身,变成了一团透明的胶状糊糊躺在毯子中央。
他往电话那边蠕过去 ——虽然被他吼过,电话却一直在响,让他火冒三丈。难道他今天还不够倒霉吗?现在还非得受电话折腾? 他伸出一只伪足去够电话,用钩状末端把话筒抓了起来。他努力将自己的塑胶身体挤成 类似发声器官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共鸣。“我很忙。”他对着话筒低沉地说道,“过会儿回电。”然后他挂了电话。哼,明早再回电还差不多。等我变回人形的时候,他想。
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蒙斯特叹了口气,蠕过地毯,来到窗户前。他把自己变成一根高柱子,好看看外面的世 界。他的表皮上有一个感光部位,虽然没有晶状体,但是也能怀旧地看看旧金山的海湾、金门大桥,还有如今已被改造成儿童游乐场的恶魔岛。
该死!他痛苦地想到,我不能结婚。像我这样不时变回战争形态的人,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当初他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并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终生影响。那些战争办公室的大腕们一再向他保证,说“这只是暂时的,就在这段时间内”,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好话。暂时个屁,蒙斯特愤怒地想。都已经十一年了。 这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和压力,也是他去拜访琼斯医生的原因。
电话居然又响了。 “好吧。”蒙斯特大声叫道,一边费劲地游过房间接电话。“你想和我说话?”他一边靠近,一边吼道。
对于一个处于布洛贝尔形态的人来说,这段距离可不短。“那我就让你如 愿以偿。你甚至可以打开视频看看我的样子。”他来到电话旁,按下视频通话按钮。“祝你好运。”他说,把自己丑陋的样子摊在摄像头前面。
琼斯医生的声音。“很抱歉打扰你,蒙斯特先生,尤其是在你这么不方便的时候……” 智能分析师停顿了一会儿,“但我专心研究了你的特殊情况。也许我找到了一个有点用的解决办法。”
“什么?”蒙斯特惊诧地问道,“你是说现在的医学可以……” “不,不是的。”琼斯医生立马打断他,“生理治疗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你必须谨记这一点,蒙斯特。你来向我咨询的时候,是来寻求心理帮助的——”
“我马上去你办公室谈。”蒙斯特说道。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出门。就他这个布洛贝尔德行,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慢慢游到琼斯医生的办公室。
“琼斯,”他绝望地说,“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每天晚上差不多八点开始,我就会被 困在家里,一直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我现在甚至都没法去见你,接受你的帮助 ——”
“冷静一点,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打断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并不是唯一 一个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你知道吗?” 蒙斯特沉重地说:“当然知道。战争期间,前前后后共有八十三个地球人被变成了布洛贝尔人。这八十三人中——”他心里清楚得很,“有六十一人还活着。目前有一个组织叫非正常战争老兵联盟,有五十名成员。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一个月见两次面,每次都会一起 变身……”他正准备挂电话。这就是他花那么多钱买回来的,一个过时的新闻。“再见,医生。”他喃喃道。
琼斯医生发出焦急的呼呼声。“蒙斯特先生,我不是指其他地球人。我为你作了大量的调查,发现国会图书馆里有记载,曾经有十五个布洛贝尔人变身成地球人潜入我们当中。 你明白吗?”
蒙斯特想了一会儿,说:“不太明白。”
“你似乎有心理障碍,不想接受帮助。”琼斯医生说,“不过听我说,蒙斯特。你明天 上午十一点再来我办公室一趟。到时候我们再讨论解决办法。晚安。” 蒙斯特疲倦地说:“当我变成布洛贝尔人的时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医生。你得体谅我。”然后他挂上了电话,仍然很费解。
所以说,现在有十五个人形的布洛贝尔人在土卫六上晃悠,那又怎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也许明天上午十一点,他就能知道了。
他大步走进琼斯医生的等候室,发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异常貌美的妙龄女子,正坐在 沙发里,凑近桌上的灯看《财富》杂志。 蒙斯特下意识地走到一个能看见她的地方坐下来。她的头发染成当下流行的白色,编成 一根辫子垂在脑后——他一边假装看自己手里的《财富》,一边偷偷地瞄她。她双腿修长, 手臂纤细,脸庞棱角分明,两眼深邃,鼻梁高挺。真是个可人儿啊,他心想。他看得入了 迷……
突然,她抬起头,冷冷地向他看过来。 “真无聊啊,等这么久。”蒙斯特马上搪塞道。 那女子说:“你经常来看琼斯医生吗?” “不是。”他实话实说,“这是第二次。” “我是第一次来。”女子说道,“我本来准备去洛杉矶的一家智能心理诊所。但是昨天下午,我的分析师宾先生打电话给我,让我今天早上飞来这里拜访琼斯医生。这里好吗?”
“这个——”蒙斯特说,“我想应该不错吧。”我还得等着瞧呢,他想。现在还没法 判断是好是坏。 里间办公室的房门打开,琼斯医生站在那儿。“安拉史密斯小姐。”它对那个女孩点点 头。“蒙斯特先生,”他又对乔治点点头,“请两位都进来,好吗?” 安拉史密斯小姐站起身来,问:“谁来支付二十美元的费用呢?” 分析师已经待机了,没有任何反应。
“我来付吧。”安拉史密斯小姐说着去拿钱包。 “不,不,”蒙斯特说,“让我来。”他拿出一枚二十美元硬币,塞进分析师的投币口里。
琼斯医生马上开口道:“你真是个绅士,蒙斯特先生。”然后微笑着把两人领进办 室。“请坐。安拉史密斯小姐,就让我开门见山地为蒙斯特先生说明一下你的情况。”接着 它转过头对蒙斯特说,“安拉史密斯小姐是布洛贝尔人。”蒙斯特惊讶地盯着女孩看。
“显然,”琼斯医生接着说,“她现在处于人类形态。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非自愿形 态。战争期间,她潜入地球,协助布洛贝尔人作战。后来她被俘获,但是战争结束后,她既没有受到起诉,也没被判刑。”
“他们放了我。”安拉史密斯小姐小心翼翼地轻声说,“但我仍然处于人类形态,不得 不待在这儿。我感到很羞愧,不敢回土卫六去面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琼斯医生说:“对于布洛贝尔人来说,不管处于哪一个社会阶层,以人形出现都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 坐在一边的安拉史密斯小姐点点头,手里攥着一块爱尔兰亚麻手绢,努力保持镇定。
“正是,医生。我回去过土卫六,和那里的医疗部门讨论过我的情况。经过漫长而又昂贵的 治疗,他们终于能让我恢复到原本的形态,不过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她犹豫了一会 儿,接着说,“维持一天中四分之一的时间。在其余四分之三时间里……我就是你们现在到的样子。”
她把头低下去,默默用手绢擦了擦右眼角。 “老天,”蒙斯特说道,“你真够幸运的。人类形态可比布洛贝尔形态高级多了,这点 我最清楚不过。作为布洛贝尔人,你得爬行……你们就像一个大水母,体内没有骨骼支撑, 因此不能直立。还有二分裂繁殖——要我说,这真是太逊了,特别是和我们地球人的——你知道,交配方式相比。”说着他脸红起来。
琼斯医生一边计时,一边说: “你们俩的人类形态有六小时的重叠时间,布洛贝尔形态 有一小时的重叠时间。所以算起来,你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有七小时是处于同一形态的。 我认为——”它摆弄着手里的纸笔,“七个小时不错了。你们明白吗?”
过了一阵子,安拉史密斯小姐说道:“但是蒙斯特先生和我是天敌啊。”
“那都是陈谷烂芝麻的事了。”蒙斯特说。
“正是。”琼斯医生附和道,“没错,安拉史密斯小姐原本是布洛贝尔人,而你,蒙斯 特,是个地球人,但是——”它挥了挥手,说:“你们两人都被各自的文明边缘化,都没有归属感,久而久之,会逐渐丧失自我认同感。我估计你们俩的情况会继续恶化,直到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除非你们之间能建立友好的关系。”然后分析师就不做声了。
安拉史密斯轻声说:“也许我俩真的算幸运,蒙斯特先生。就像琼斯医生说的,我们一天中有七小时的重叠时间——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七小时好好相处,结束目前这种悲惨的单身生活。”
她充满希望地对他笑了笑,一边理了理自己的外套。毋庸置疑,她的外表很美。 她身上那件低胸裙完美地展现了她的身材。 蒙斯特看着她,拿不定主意。 “给他点时间。”琼斯医生告诉安拉史密斯小姐,“根据我对他的分析,他将正确看待这件事,然后作出正确的选择。”
安拉史密斯小姐还在理外套,一边擦了擦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
多年以后,琼斯医生的办公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用他一贯的方式说道:“女士或先生,如果你想和我交谈,请先支付二十美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强硬的声音:“听着,这里是联合国执法部,我们可以跟任何人说话,不需要花钱。把你那套收起来,琼斯。”
“是,先生。”琼斯医生说道,用右手碰了碰耳后的控制杆,换成了免费模式。 “2037年的时候,”联合国法律专员说道,“你是不是曾建议一对情侣结婚?乔治·蒙 斯特和维维安·安拉史密斯,也就是现在的蒙斯特太太?” “是的,怎么了?”琼斯医生搜索了一下内置记忆库,说道。 “你当时调查过他们的情况会引起什么法律纠纷吗?”
“这个——”琼斯医生说,“这并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如果你的建议触犯了联合国法律,我们是可以传讯你的。” “但是没有任何法律禁止布洛贝尔人和地球人结婚啊。” 联合国法律专员说:“好吧,医生,我要看看他们的案史。”“绝对不可以,”琼斯医生说,“那会违反我的职业道德。”
“那我们先去弄个搜查令。” “你请便。”琼斯医生把手伸到耳后,准备把自己关掉。 “等等。你可能会想知道,蒙斯特夫妇生了四个孩子。按照孟德尔法则 ,他们的后代应遵循一二一的规律。也就是说,一个布洛贝尔女孩、一个混种儿子、一个混种女儿,然 后是一个地球女孩。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布洛贝尔最高议会宣布,那个纯种布洛贝尔女孩是土卫六公民,同时还提议把两个混种孩子的其中之一交由他们管辖。”联合国法律专员解释 说,“你知道,蒙斯特夫妇的婚姻破裂了。
他们正在办理离婚,却不知道该用哪边的法律来处理这个案件。” “是的,”琼斯医生说,“我能想象。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也许是因为夫妻二人再加上四个孩子中的两个,每天都要在布洛贝尔人和地球人之间转换,压力太大。如果你想为他们提供心理帮助,那你就去问问他们吧。再见。”那个联合国法律专员挂掉电话。 难道我建议他们结婚是个错误?琼斯医生问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联系他们?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它打开洛杉矶通讯簿,搜索他们的名字。 对蒙斯特一家来说,过去的六年真是诸多不易。 首先,乔治从旧金山搬到了洛杉矶。
他和维维安在一套三居室共管公寓安定下来。维维安因为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能保持人形,所以找了份工作,在洛杉矶第五机场做地勤。
但是乔治这边—— 他的退休金只抵得上他妻子收入的四分之一,为此他深感内疚。他四处寻找可以在家里 挣钱的方法。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一则广告: 足不出户挣大钱! 养殖木星牛蛙吧,可以跳八十英尺高。 可以用来参加蛙赛(在合法地区),而且…… 于是,2038年,他买来第一对木星牛蛙,把它们养在自己的公寓楼里,指望靠它们发大财。半智能的公寓管理员利奥波德让他免费使用地下室的一角来养蛙。 但是,由于地球引力相对较小,这些蛙能跳得老高,地下室对于它们来说太小了。它们 就像乒乓球一样,不停地在墙壁之间弹来弹去,很快就被弹死了。乔治意识到,对于这种外星生物来说,QEK——604楼的地下室实在是太小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纯种的布洛贝尔孩子。这个孩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胶状物。乔治一直默默地期望它变成人形,哪怕一秒钟也好。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期望注定要落空。 有一天,在他和维维安都是人形的时候,他不满地提起了这个问题。 “我要如何才能把它当作我的孩子?”他质问,“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一个异形。”他越说越沮丧。
“琼斯医生应该能预见到这种事。也许它只是你的孩子,它和你长得 一模一样。” 维维安泪水盈眶。“你这样说很伤人。”
“我就是要说。我们曾经和你们势不两立——那时对我们来说,你们和超级水母没两样。”他神情黯淡地披上外套。“我要去参加老兵聚会了,”他对他妻子说,“去和兄弟们喝两口。”很快他就上了路,暗自庆幸自己从家里逃了出来。 他们的活动中心设在洛杉矶一栋破旧的水泥大楼里,这栋楼还是二十世纪残留下来的, 外漆基本掉完了。
他们的组织很缺资金,因为大部分成员的情况都和乔治·蒙斯特差不多, 靠联合国的抚恤金过活。不管怎样,中心里还是有一张桌球台、一台过时的3D电视、一些流 行音乐唱片和一张象棋桌。
乔治一般会边喝啤酒,边和朋友们下象棋,不管是处在人形还是布洛贝尔形态。只有在这里,人们才会同时接受这两种形态。 这个晚上,他和皮特·拉格尔斯坐在一起。拉格尔斯也和他一样,娶了一个像维维安那 样有时会变成人形的布洛贝尔女人。
“皮特,我受不了了。我们生了一团糨糊。我一直渴望有个孩子,但现在老天给了我什 么?给了我一个就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东西。” 皮特这时也处于人形,他喝了口酒,说道:“我的老天,乔治。我也知道这是一团糟。 但是你要知道,你当初选择和她结婚的时候,就应该有此觉悟了。而且,我的老天,按照孟 德尔法则,你的下一个孩子会是——”
“我的意思是,”乔治打断了他,“我甚至都看不起自己的妻子。这是关键所在。我一 直觉得她是个东西。我自己也一样。我们都是东西,不是人类。”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 酒。 皮特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从布洛贝尔人的立场来看——” “嘿,你到底帮谁说话啊?”乔治叫起来。
“别冲我嚷嚷,”皮特说,“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他俩疯狂地扭打起来。幸运的是,这时皮特刚好开始变身,变成了布洛贝尔 形态,所以两人都没受伤。现在,乔治一个人坐着,仍然处于人类形态,而皮特已经不知道 游到哪儿去了,可能游到变成布洛贝尔形态的那群人里去了。 也许我们能在某个遥远的星球上开始崭新的生活,乔治惆怅起来。既非地球人,亦 非布洛贝尔人。 我得回到维维安身边去,乔治下定决心
。不然我还有什么出路呢?我遇见她就已经 很幸运了。要是没有她,我就只能天天泡在这里,做一个酗酒的老兵,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真实生活…… 这时,他又想出一个新的赚钱方法。他准备在家里做邮购买卖,还在《周六晚报》上刊 登了一则广告:“外星引进的天然磁石为你带来好运。”这种石头产自比邻星,在土卫六上也能找到。进货渠道还是维维安特意从她朋友那儿打听来的。但是目前还没几个人买。
我真没用,乔治心想。 幸运的是,2039年冬天,第二个孩子诞生了,一个混种儿,有一半时间是人的模样。乔 治终于有一个孩子——起码在一段时间里——像自己了。
他正沉浸在莫里斯出生的喜悦中,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QEK——604楼住户代表团, 敲他的房门。 “我们已经提交了请愿书,”代表团主席说,“要求你和蒙斯特太太搬出QEK——604 楼。” “为什么?”乔治感到莫名其妙,“你们从不反对我们住在这儿,怎么突然——” “因为你们现在有了一个混种孩子,将来肯定想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玩。我们觉得这会对我们的孩子造成不健康的——” 当着一伙人的面,乔治猛地把门摔了过去。 邻居的敌意让乔治压力倍增。他心酸地想,想当初,我还为这些人打过仗。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
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老兵中心。他喝着啤酒,和老伙计谢尔曼·堂斯聊着天。堂斯也娶了一个布洛贝尔女人。 “谢尔曼,怎么办?我们到处受排挤。我们应该移民。也许我们可以搬到土卫六去,去维维安的老家。”
“拜托,”谢尔曼反对说,“我真受不了你那死样子,乔治。你那个电磁减肥腰带不是 已经开始热卖了吗?” 过去几个月里,乔治一直在加工和贩卖一种电子减肥玩意,是维维安帮他设计的。这个东西的原理参考了土卫六上的一个常见设备,但地球上鲜为人知。产品很热销,乔治经常 断货。但是—— “谢尔曼,我遇到了一件极为糟糕的事。”乔治倾诉,“那天我在一家商店里,他们和 我谈妥了一个大订单,我很是激动——”他停顿了一会儿,“你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我变身了。当着近百名顾客的面。
客户看到这一幕之后,立马取消了订单。这正是我们所害怕 的……你应该去看看当时他们对我的态度转变得多么快。”
谢尔曼说:“雇个人来帮你做销售吧。雇个纯种的地球人。” 乔治沙哑地说:“我就是一个纯种地球人,你别忘了。永远都别忘了。”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乔治说着朝谢尔曼一拳挥过去。还好他没打中,而且两人因为激动都变成了布洛贝尔形态。
就这样,他们还愤怒地朝彼此撞了几下。最后,其他老兵冲过 来拉开了他俩。 “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地球人。”乔治用布洛贝尔人的辐射传播对谢尔曼说,“谁敢说我 不是,我就揍扁他。”
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法回家,只好打电话给维维安,让她来接他回去。真是太丢人了。 自杀?他心想,只有这条路了。 什么样的自杀方法最合适呢?处于布洛贝尔形态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最好那时动手。有好几种物质可以将他完全溶化……他可以跳进一个氯含量很高的池子里,比如说,QEK——604健身房里的游泳池。
一天深夜,处于人形的维维安发现,他正站在泳池边犹豫不决。 “乔治,我求求你,回去见见琼斯医生吧。”
“算了吧。”他颓废地说道,将部分身体变成一个发声器官,“没用的,维维安,我不想活了。”就连那些腰带,也都是维维安的主意,不是他想出来的。他真是百无一用, 永远都比不上她。
而且日复一日,他落后她越来越远。 维维安说:“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们的孩子啊。” 的确是这样。“也许我应该再去一趟联合国战争部,”他下定决心,“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能治愈我。”
“但是,如果你治好了,”维维安说,“我怎么办?” “那样我们一天里就有十八个小时可以共处了啊。你保持人形的所有时间!” “但是到时候,你就会和我离婚。乔治,到时你就能找一个地球女人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的确对她很不公平。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2041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又迎来了一个女儿,和莫里斯一样,是一个混种儿。晚上是布 洛贝尔模样,白天变为人形。 与此同时,乔治也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可以对付他的部分问题。 他给自己找了个情人。 他和尼娜约好在天堂宾馆见面,那是一栋位于洛杉矶闹市区的木结构破楼房。
“尼娜,”乔治坐在宾馆房间里的破沙发上,喝着师尊威士忌,“你真是让我找回了生命的意义。”说着他伸手去解她的衬衫纽扣。 “我很佩服你,”尼娜·格劳布曼边说边帮乔治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虽然——哎, 你曾经是我们的敌人。”
“老天,”乔治叫道,“我们就不要旧事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热情地迎接未来吧,他心想。 减肥腰带的生意日渐红火。他已经全职雇用了十五个地球人,还在圣费尔南多的郊区建 了一个现代化的小工厂。要不是联合国征税太高,他早发财了。乔治突然想到,不知道布洛 贝尔人的地盘税率是多少,比如木卫一上。也许他应该去考察考察。
一天晚上,他在活动中心和赖因霍尔特讨论起这个问题。赖因霍尔特是尼娜的丈夫,当然,他对乔治和尼娜的苟且之事完全不知情。
“赖因霍尔特,”乔治正在喝酒,说话含糊不清,“我有一个大设想。联合国的死板规则……不适合我。
他们简直就是在敲诈我。我的蒙斯特神奇磁力腰带已经——”他比画了一 下,说,“超出地球文明所能承受的范围了。你明白吗?”赖因霍尔特冷冷地说:“但是乔治,你是地球人。如果你把工厂搬到布洛贝尔人的地盘 去,你就是背叛——”
“听我说,”乔治对他说,“我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布洛贝尔孩子,还有两个混种,现在,第四个孩子即将出生。我跟土卫六和木卫一上的那些人有强烈的情感纽带。”
“你这个叛徒。”赖因霍尔特说着,一拳打在乔治的嘴巴上。“还有,”他又去打乔 的肚子,“你还私通我老婆。我要杀了你。” 为了躲他,乔治赶紧变成了布洛贝尔形态。
这样,赖因霍尔特的拳头只能软绵绵地陷进 他那黏糊糊的、果冻一般的身体里。赖因霍尔特也变身了,杀气冲天地朝乔治游过去,想吸走他的细胞核。 还好其他老兵赶快拉开了他俩,没造成太大伤害。 那天晚上,乔治和维维安坐在家里。他们刚搬到ZGF——900楼里的一个套房,有八个 间。乔治浑身还在发抖。当时真是好险,但是赖因霍尔特迟早会告诉维维安。乔治想,看来 他们的婚姻完了。这可能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了。
“维维安,”他慌忙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你和我们的孩子——当然,还有 腰带生意——是我生命的全部。”突然,一个极端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我们现在就移民,就今晚。带上孩子,我们一起去土卫六,现在就走。” “我不能去。”维维安说,“我知道我们的人会怎样对我,还有对你和孩子们。乔治, 你去吧。把工厂搬到木卫一去。我留在这儿。”她深邃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见鬼,”乔治说,“这是什么话?你留在地球上,我却跑到木卫一去,这算哪门子夫妻?而且孩子跟谁呢?”也许维维安能拿到抚养权……但是他的公司里有第一流的法律顾问,也许能请他们帮忙解决他的私人问题。
第二天早上,维维安知道了尼娜的事。她给自己请了一个律师。 “听我说,”乔治打电话给他的高级法律顾问亨利·拉马雷,“帮我争取到第四个孩子的抚养权,它将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地球人。然后我们可以在两个混种孩子身上妥协一下,莫 里斯跟我,凯西跟她。自然,她应该带上那团胶,所谓的第一个孩子。反正我本来就觉得那个东西不是我的。”他啪地挂上电话,转身面对公司的董事们。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厉声问,“关于木卫一的征税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搬去木卫一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可行,对于公司的收益来说尤其如 此。 “先去木卫一买块地。”乔治命令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汤姆·亨德里克斯,“一定要低价购入。我们要旗开得胜。”
然后又对秘书诺兰小姐说:“从现在起,除非我允许,不要 任何人进我办公室。一想到要从地球搬到木卫一去,我就有点不舒服。”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还有私人问题要操心。” “是,蒙斯特先生。”诺兰小姐应道,领着汤姆·亨德里克斯走出乔治的办公室,“不 会有人打扰你的。”她一直忠心耿耿地帮乔治把关,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变身成布洛贝尔人的样子。最近,随着压力越来越大,他的变身也越来越频繁了。 当天下午,他变回人形以后,诺兰小姐告诉他,琼斯医生打过电话找他。
“该死。”乔治回忆起六年前的情景。“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它早变成一堆废铁 了。”他对诺兰小姐说,“给我接通琼斯医生,然后通知我。我要和它好好谈谈。”感觉又 回到了从前,他还在旧金山的时候。 不一会儿,诺兰小姐就联系上了琼斯医生。 “医生,”乔治说,身体靠在椅背上左右摇摆着,还不时用手指戳戳桌上的兰花,“好久不见啊。” 电话里传来智能分析师的声音:“蒙斯特先生,我注意到你已经有自己的秘书了。”
“是啊,”乔治说,“我现在发达了。在做减肥腰带的买卖,生意好得很。话说回来, 你找我有事吗?” “我得知你现在有四个孩子——” “严格说,是三个,第四个还没生呢。听我说,医生,这第四个孩子对我很重要。根据 孟德尔法则,它将是一个纯种地球人。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争取到它的抚养权。”他接着说,
“维维安——你还记得她吧——她现在回土卫六去了。回到她自己的同类中去了。我实在是 受够了这样日日夜夜变形,正在四处求医。我现在根本没那个闲功夫了。” 琼斯医生说:“从你说话的语气就能听出,你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忙人了,蒙斯特 生。上一次见面之后,你当真是飞黄腾达了。”
“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乔治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我嘛,这个,我本想再为你和维维安两人会诊一次。”
“我呸。”乔治嗤之以鼻,“那个女人?绝不。听着,医生,我得挂了。我们正在敲定一个重要的生意决策,就在我的蒙斯特有限公司里。”
“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继续问,“你是有其他女人了吗?” “其他布洛贝尔女人,”乔治说,“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然后他挂了电话。两个 布洛贝尔女人总比一个都没有强,他心想。还是考虑正经事吧……他按下桌上的按钮, 诺兰小姐马上把头探进办公室。“诺兰小姐,”乔治说,“给我接通亨利·拉马雷。我想问 他——”
“拉马雷先生正在另一条线上等着,”诺兰小姐说,“他说有急事。” 乔治接通了另一条线,说:“好啊,亨利。什么事?”
“我刚发现,”他的高级法律顾问说道,“只有土卫六公民才能在木卫一上建厂。” “那就按要求办啊。”乔治说。 “但是要成为土卫六公民的话——”拉马雷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就简单给你说,乔治,你必须是布洛贝尔人才行。”
“该死,我就是布洛贝尔人,”乔治说,“至少有些时候是。不够吗?”
“不够。”拉马雷说,“我专门就你这个情况调查过了,必须是百分百的布洛贝尔人, 夜里和白天都得是。”
“嗯,”乔治说,“这就难办了。不过我们总会想到办法。听着,亨利,我现在要去见埃迪·富尔布赖特,我的私人医生。我待会儿再和你说,好吗?”他挂上电话,坐在那儿举棋不定地摸着下巴。好吧,他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事到如今,绝不能让任何事情阻碍我的计划。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医生,埃迪·富尔布赖特。
面值二十美元的铂币滚了进去,线路接通,琼斯医生开机了。它抬眼看见一个美貌无 比、胸部坚挺的年轻女子。它快速搜索记忆库,认出了她。乔治·蒙斯特太太,从前的维维安·安拉史密斯。
“你好,维维安,”琼斯医生诚挚地问候道,“我还以为你去了土卫六。”然后它站起 身来,请她坐下。 维维安一边擦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边抽泣着说:“医生,我的世界塌了。我丈夫在外 面和别的女人偷情……我只知道她叫尼娜。现在,整个老兵中心都在讨论这件事。
她应该是 个地球人。我们正在办理离婚,为了孩子们的抚养权反目成仇。”她小心地理了理外套, “我还怀着我们的第四胎。” “我知道,”琼斯医生说,“这次应该是个纯正的地球人,如果孟德尔法则没错的话……虽然过去它只在动物身上得到过验证。”
蒙斯特太太痛苦地说:“我去过土卫六,拜访过法律和医学方面的专家,看过妇科医 生,也找过专业的婚姻咨询师。过去一个月里,我得到了很多专业意见。但是当我回到地球 之后,却发现乔治——他不见了!”
“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维维安。”琼斯医生说,“几天前,我和你丈夫简短地聊过,但 他当时基本上是一带而过。他现在显然变成大忙人了,找到他可不太容易啊。”
“可是话说回来,”维维安吸了下鼻子,说,“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当初我 给他出的主意。是布洛贝尔人的点子。” “风水轮流转啊。”琼斯医生说,“总之,如果你现在还想留住你的丈夫,维维安 ——”
“我想留住他,琼斯医生。实话告诉你,我在土卫六上接受了最先进,也最昂贵的治疗……这都是因为我深爱乔治,我爱他胜过于爱我的人民和我的星球。” “哦?”琼斯医生说。 “得益于太阳系最前沿的医学成果,”维维安说,“我成功定型了,琼斯医生。和以前 每天十八小时人形不一样,我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人形。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根,就是为了挽救和乔治的婚姻。”
“这真是极大的牺牲啊。”琼斯医生被感动了。 “现在,只要我能找到他,医生……” 此刻,木卫一上正在举行一场奠基仪式。
乔治·蒙斯特缓缓地蠕到一把铲子旁边,用一 只伪足缠住铲子手柄,从地上费劲地挖起一铲象征性的泥土。“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低 而空洞地说道,把自己黏糊糊的、塑胶一般的单细胞身体变成类似发声器官的东西。 “是的,乔治。”站在一旁的亨利·拉马雷应道,手里拿着一叠法律文件。
一个和乔治一样的大水泡官员,慢慢游到拉马雷身边接过文件,低声说道:“我会把这些材料递交给我的政府。我相信材料都按顺序整理好了,拉马雷先生。” “我向您保证,”拉马雷对官员说,“蒙斯特先生永远不会再变回人形。他接受了最先 进的外科手术,将永远保持单细胞形态。蒙斯特先生决不会欺骗您。”
“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大水泡乔治·蒙斯特用辐射波和出席仪式的布洛贝尔人 进行意念交流,“从这一刻开始,凡是被我雇用的布洛贝尔人,都将大大提高生活水平。我们会给这个区域带来经济繁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蒙斯特神奇磁力腰带纯属原创, 这将给国家带来无上的荣耀。”
台下聚集的布洛贝尔人用意念欢呼起来。
“这是我一生中倍感自豪的一天。”说着乔治·蒙斯特斜身往他的车游过去,准备让等候在那里的司机送他去宾馆,他在木卫一上的永久居所。 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整个宾馆买下来。他准备将生意上赚来的钱投资到当地的房地产里去。其他布洛贝尔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爱国行为,而且利润率极高。
“我终于成为一个有成之士了。”乔治·蒙斯特的意念传播到周围所有能接受到讯号的 布洛贝尔人那儿。 然后,在万众齐呼中,他软泥一摊地挪上斜道,终于渗进了他那辆土卫六制造的轿车里。
(全文完)
原著p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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